爸爸的汽车缓缓地开进村子,在忽高忽低的小路上颤巍巍地颠簸着,扬起一阵黄色的魂牵梦绕的尘土。远处的群山在这个静谧的秋天安详地沉睡着,苍翠中透着一股庄严的肃穆。
姥爷执意要下车步行,我和爸爸就把他扶出车子,搀着他慢慢地往前走。他像个不安分的孩子,左顾右盼,不停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村庄,写满沧桑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星光。红砖房,高粱地,绿树林,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模一样;一切又都变了,姥爷往前走两步,再回头看看,他已经认不出这里了。他双手一个劲地颤抖,脸上的皱纹缓缓地蠕动,嘴角轻微地抽搐着。我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哽咽的呢喃,他不停地说:回来了,回来了,我回来了。
三十年了,姥爷终于回来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这个给他温暖和希望、童年和成长的地方,这个有着他的兄弟姐妹至亲血脉的地方,这个叫作故乡的地方。
姥爷年轻时就背上行囊,带上梦想,加入到支援大西北的队伍中。这一走就是三十年。在那里,在陕西,荒芜贫瘠的土地上长出了一个蓬勃向上的城市,健康强壮的小伙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时光之流缓缓向前,我们终究是抵不过岁月流年。眼前的风景不断更迭,身边的人变了又变,可是多年来一直盘旋在心中的,是那个渴望回家的解不开的结。心中一直有一处圣洁的地方,空缺着,那里安放着故乡。那散发着香味的泥土,那飘荡着炊烟的村庄,那永远不会忘记的袅袅乡音,那带着纯朴笑容的领里相亲,伴随着故乡那奔流不息的河水,在心尖上缓缓地流淌。
流淌了三十年的乡愁,终于在重新踏上故土的这一刻,化成了最激动最欣慰最喜悦最忧伤的眼泪,徐徐落下。
三十年没有回家,姥爷和老家的人早已失去了联系。爸爸打114查询找到了这里的村委会。又通过村委会才联系到了这里的亲人。见面的那一刻,所有的辛酸,所有的挣扎,对故乡所有的想念和热爱,只变成了一个热烈而深沉的拥抱。两个舅姥爷一齐抱住姥爷,热泪盈眶,姥爷紧闭着双眼,良久不说话。门前的那棵大树在凉凉的秋风里呜咽着,树枝不停地摇曳。
姥爷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飞机和高铁都不能坐。爸爸就开着车,带着我,陪姥爷踏上了返乡的旅途。姥爷腰不好,不能久坐,八十二岁的他就这样躺在汽车里,经过了二十多小时的颠簸,从陕西到东北,从山川到平原,只为了重新踏上这片故土,只为了看一眼家乡的亲人,只为了在中秋这一天,和至亲致爱的人,在明亮的月光下,围坐在一起,谈一谈过去的往事,吃一顿团圆的饭。
月亮在中秋这一天,呈现出了最圆满,最妩媚的样子。先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纱,显出一种清冷的高洁,然后彻底地明亮起来,像少女盈盈的笑容,温暖了每个人的心田。从前多少个中秋之夜,姥爷只能痴痴地看着天上的月亮,遥想着心中的家乡,挂念着远方的亲人。而今夜,身边是久别重逢的亲人,周围是清凉的秋风和浓烈的桂花香,姥爷和舅姥爷,舅姥姥们围桌夜话,谈了很久很久。我切了一小块月饼给姥爷,他放在嘴里缓缓地嚼着,笑着说,真甜。
离别前的最后一顿饭,所有人都哭红了眼。舅姥爷舅姥姥分别跟姥爷照相留念。我在想,此时此刻会不会和三十年前的时光一样,美好而恬静。相机咔擦的一声响,又定格住了一个永恒的时刻。姥爷会带着所有的不舍和留念,和三十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踏上离开故乡的路。把家乡的山和水,土和地,吴侬软语,血脉至亲,放在心底最深处,沉淀出最美最美的模样。
又一次跟故乡说再见,这一次,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爸爸的汽车缓缓地前行。驶过村头的小学,穿过茂密的高粱地,离姥爷的家越来越远。亲人们一直追着车子跑,跑过村头的小学,穿过茂密的高粱地,我隔着车窗看见舅姥爷舅姥姥们朝我们使劲地挥手。我听见舅姑姑响亮的高亢的嗓音:老爷子,记得再回来看我们来啊!
我俯下身去,对躺在车椅上的姥爷说:他们让你再回来呢。姥爷一个劲地点头,不停地说我会的,我会的,我会的。
月亮出来了,和中秋那天一样圆一样大。我们停车休息,站在寂静的高粱地,我和爸爸掺着姥爷,看天上的那一抹月光,那是姥爷的故乡。
几十年前,姥爷奋不顾身加入到支援大西北的队伍当中,在陕西贫瘠荒芜封闭落后的一个小县城扎根,为国家的事业作贡献。几十年光阴,姥爷把自己的青春热血洒在了大西北荒芜的土地上,他在那里成家,立业,见证了西部地区一点一滴的发展。时光之流缓缓向前,我们终究是抵不过岁月流年。眼前的风景不断更迭,身边的人变了又变,可是心中一直有一处圣洁的地方,空缺着,那里安放着故乡。那散发着香味的泥土地,那亲切的呢喃的乡音,那些纯朴的相亲,伴随着故乡那崩腾不息的河水,在心尖上缓缓地柔柔地流过。
这一缕乡愁,飘荡了整整三十年。
这个假期,我们放弃出去旅游的机会,带着姥爷,踏上了返乡的旅途。三十年没有回家,东北那边的亲人已经失去了联系。爸爸就打114查询到当地的村委会,再联系到那边姥爷的兄弟姐妹。姥爷年事已高,飞机高铁都不能坐,最后爸爸决定开汽车去陪着姥爷去。从陕西到东北,从山川到平原再到山川,二十多个小时的路程,八十二岁的姥爷跟着我们一路颠簸,昼夜兼程,只为了圆那个做了三十年的回家梦。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醒了,趴在窗玻璃上向外看,像个不安分的孩子,不停地问我,还有多久,还有多久,什么时候才到。我的心也和他一起剧烈地跳动着。我握紧他的手陪他一起激动着,期待着。
爸爸的汽车一直开到家门口,门口早已经姥爷拉着他们的手,久久地凝望着。
村前的那口古井还在,村头那户人家已经盖上了红砖房,村东边的那块空地上长满了绿树,姥爷遍一遍地翻阅着。
201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