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九月等你

九月,正值秋叶疯狂落下的季节,天空灰蒙一片。微风里斜斜的细雨从上落下,打下了树上的几片红叶,空气里一片潮湿,一向喜欢秋叶的我在这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中午我在那里草草的吃了一顿饭,又看了一眼他的相片就离开了葬礼。在席上满桌陌生的人,与我同龄的却也为数不多,陌生的场合里,我只认识一个人,但他却成为了我来参加这场葬礼的缘由。

  原本母亲并不想让我参加他的葬礼,因为她并不想让一个15岁的小孩儿过早的接触一切与死亡沾边的事。但父亲深知我与吴生的友情,再三劝说,母亲这才答应。

  早上我刻意的换了一身不正规的黑装,参加了他的葬礼,再次见到他,他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已是照片中的人。唢呐声一直在响,人群里的嘈杂也从未停止,有哭的,也有叹息的,我独自找了一把椅子,呆呆的坐了一上午,直到中午。寥寥几口,才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小雨点还在不停的下着,到了家楼下。我看见了吴生的父亲,一只手拖着下巴愁眉苦脸的坐在台阶上。我走上前去问叔叔怎么不上楼坐坐?我爸今天在家里,没有什么事。

  他听到了我的声音,才缓缓的抬起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呢?我正说开车接你。

  许久,我们都没有说话,他拍了拍台阶示意我坐下。

  我小心坐下,“不用了,反正也不远,我走走就回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你说,你和小生认识也有七年了吧,应该很了解他吧。”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他问。

  我知道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是有原因的,其实吴生的父亲,我是很少见的,大抵每次问起,都说在外地工作。

  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一句“那您认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生的父亲感到有些惊讶,“本来我以为你们还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要操心,直到他进入手术室时,偷偷擦掉眼泪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再多的欺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什么都知道。”

  他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看了看我,又放回了烟盒,“在你们小时候,常看见你们五个常常聚在一起玩儿,天黑了才回来。”

  “是啊,很怀念那个时光。”我说。

  “他每天回家和他妈说着你们的故事,说你和……”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沉重,我大抵知道他的眼眶又要红了。

  我看到他强忍着泪水,我便没有再说了。

  “小学,初中,他都要吵着和你们上同一所,但后来我的事业越来越忙了,好几次他和我说起头疼,我都没有在意,直到一个月前去医院检查,才……”

  我在脑海里,回想起一个月前的事。

  那是一个清晨,浓雾布满了所见之处,是他在前一天晚上,他给我发来了信息,于是早上六点,我大抵因为前一天晚上,熬眼写书,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我晃晃悠悠地走下楼,才发现吴生早已坐在台阶上。

  “这么早叫我干嘛,要不让我去你家睡会儿,我实在困的不行了,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我也坐在了台阶上。

  “你说,如果”吴生打断了我的话。

  我察觉到了不对,立刻睁大了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我吼道。

  “我得了癌症。”吴生说。

  我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刻感到很惊讶,第一次觉得这个病离我们是如此的近,我多么希望他在向我撒谎,但他眼睛里不停打转的泪水已经告诉了我,这不是开玩笑。

  我没有再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就这样子坐在台阶上,一直沉默着,直到我看到他的一颗眼泪落在青石板上,我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前天,去了医院,吴生与父亲本来是与母亲去免费体检的,后来父亲说,既然是免费的,不如全家都做一遍吧。结果,医生看了吴生的体检报告。看了许久。将吴生的父亲悄悄的拉到了一边,将吴生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父亲听到“晚期”二字时,心猛的一跳,像被一块石头狠狠地咋了一下,随后父亲平复了心情,小声对医生说,是不是看错了,还是打印出来。

  医生怕出错忙说,我们也不太确定,你知道的,免费体检,机器测的不一定准,建议你还是花点钱,去大医院去检查检查。

  从医院走出后,我父亲就再也没有说话,到了人民医院,母亲问了一句,不是要回家吗?

  父亲还是没有说话,拉着吴生走进了医院,吴生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跟着上去。当父亲说再做一次体检时,吴生慌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得了大病,但不知道是什么病。父亲让吴生在门外等着,当父亲慌张的,满怀希望的把吴生的体检报告交给医生时,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定是出错了,当看到医生一样拉下了脸时,父亲慌了,他觉得那一刻有时候天塌了下来,他一下子站都站不起来了,呼吸变得急促,再一次听到“晚期”二字时,他拽住了医生的领子,“你再仔细看一看”父亲喊道。

  医生了解他的感受,心中并没有生气,医生只说了一句:“尽量让他开心点。”

  不一会儿,父亲擦干了在眼里打转的眼泪,说道:“一个小地方的医院能查出什么,明天我去北京查。”

  医生心里知道他这是安慰自己,但还是说了一句:“我那里有朋友,用不用我帮你联系。”

  “不用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父亲摔门走了出来拉吴生上了车。

  吴生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当吴生听到“晚期”二字时,愣了一下,随后在脑子里划过许多美好的事情,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也希望是机器错了,但那脑海里的东西一直挥之不去……

  车子上,吴生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正在开车的父亲,只是清清的回了一句:“哦,没什么事,好像是阑尾炎,割了就行了。”

  吴生知道问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便没有再问了。

  夜里,吴生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了隔壁父母的谈话“怎么动不动就阑尾炎呢?”母亲问。

  “不知道了,我刚刚在网上买了票,我明天去北京在查查。”

  “阑尾炎,至于吗?割了不就行了。”

  “明天早上六点的火车。”

  说完,父亲就没有再说话了,他们关了灯。

  第二天,早早地听见了父亲悄悄地扣门声。

  于是吴生找到了我,吴生知道父亲去北京不过是另一种自我安慰,是另一种自我逃避。

  列车上,父亲多希望能开的慢一点,一直不要停下,这时他的脑海里和吴生一样,也闪过了许多片段,到北京后的结果,或许父亲已经想到了,他渐渐的明白了,这不过是逃避,问了许久的路,才找到了人民医院,还是将吴生的化验结果交给了医生,医生说出了同样的话——颅内肿瘤,父亲沉默了,医生随后说了一句话,“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做手术,但你也知道,这种手术风险穿高,况且你孩子这个程度,成功的几率不大,而且手术费非常高,普通的家庭……”

  医生还没有说完,父亲走了,这是他第一次来北京,来的匆匆又去的匆匆。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12点了,那沉重的扣门生声,再也掩盖不了父亲的疲惫。

  父亲怕进门打扰到母亲,便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夜,第二天的一大早,吴生在梦中被叫醒,迷迷糊糊的上了火车,母亲也在,又是同样的一套检查,又是同样的回答,又是同样的在门外。

  那是吴生第一次到北京,他曾多少次想要来到这里,而当真正的来到这里的理由,却是吴生万万没想到的,下了火车,父亲匆匆的拉着吴生去医院,只有吴生一个人在看着这五彩斑斓的城市。

  晚上安排在了病房,终于在病床上躺了下来。吴生感觉腿都走断了,忙了一天,只是落了个床位,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向父亲,他的头发白了许多,吴生才不相信一个人会一夜间白了头,现在他信了。父亲走出了病房给自己的朋友打了电话,联系了医院的医生,尽管风险特别大,但父亲还是决定要做,他想让吴生过上正常的生活。夜里父亲将吴生的病告诉了母亲,母亲哭的很厉害,却一直捂着自己的嘴,她不想让吴生听见,在哭声中骂着父亲:“吴穷,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倚着墙瘫坐在了地上。

  第二天的朝阳准时泛起红光,当吴生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母亲时,她那双黑眼圈说明了一切——一夜没睡。

  吴生大概知道了什么,什么也没有说,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父亲。医生建议还是再过吴生一个月的时间,毕竟手术不成功,吴生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于是,终于又见到父亲,“走吧,出去看看,第一次来北京,听说故宫不错。”

  吴生并不想去,他觉得此刻的,他梦寐以求的,天天在电视上看到的城市,变得如此陌生与恐惧,他想回家。

  父亲本想再说什么,但还是带吴生回到了樊城。

  一路上,父亲一直问吴生现在喜欢干什么,吴生想了好久,我什么也不想干,平平常常的就好了。

  父亲强忍着泪水,没有再看向吴生……

  第二天,清晨吴生来到了教室,我很惊讶,在三十天的倒计时了,他来到了教室,面容上看不出一点与死亡沾边的事。

  我在那一刻非常的敬佩他,而吴生也仿佛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

  下了课,我还是问出来那句话:今后一个月怎么办?

  他平平常常的说了一句:接着上学啊,还能干什么,学生不就应该上学吗?

  当我的脑海里不断想着,接下来的一个月吴生会干什么时,在听到这句话后,一切想法都戛然而止。

  “大哥,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这是,我很久以后再一次听见他叫我“大哥”,也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与我同龄孩子口中问出来的问题。

  尽管兄弟几个一直把我当成了小大人,但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依旧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名著里的话,但他们的话都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脑海里,我抱怨自己的记性差,或许落枫在这里,会给吴生一个满意的答案,但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我,“或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吧。”我扔下了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走出了教室,我在那一刻,开始害怕见到吴生,害怕我的眼泪不止的落下。

  但终究还是在同一个班里,见面是在所难免的,但每一次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仿佛那个将要面临生命终点的人是我。

  一天里,他一直和同学们有说有笑,我渐渐的放下心来,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夜里,我与吴生一起放学回家,一路上,我察觉到了一直有一辆黑车在很远的地方跟着,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吴生父亲的车,我心有神会,便没有再看向后方了。

  早上,我没有再瞌睡了,自行车骑的飞快,心中一直想着吴生的事情,后面有人叫我,我回头看见了吴生,“赶上你还真不容易啊!体力不错嘛。”

  “你怎么骑上自行车了?”我问。

  “嘿嘿,都快不在了,却来风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这算什么!”吴生努力的边喘气,边在风吼道。

  我放慢了速度“哪来的车?”

  “之前买的,因为我的身体一直不怎么样,所以我爸不让骑。”

  我看了看不远处后面,果然叔叔还在。

  “往后有什么打算?”我的记性不好,把找个问题说出口后,才想起昨天已经问过了。

  本以为吴生会说与昨天相同的话,但他还是把心打开了,“我觉得,人不愿意离开,一定是心中还有遗憾,把愿望完成不就行了。”

  我心中似乎会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

  他将自己昨晚列了一宿的愿望清单,那是写在一个作业本上的,一张张的用黑色中性笔写的密密麻麻。

  我大抵心里清楚,吴生大概是把这一生想做的事都写进了里面,“先把重要的做了。”我嘴多的说了一句,然后就后悔了,心里想:愿望,应该是每一个都很重要啊!

  吴生拿过本子,用红笔在桌子上划了起来,许久才把本子交到了我的手中,我看了看,那歪歪斜斜的红线旁还标上序号。

  “合法就行。”我开玩笑的说着,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本子。

  第一条:给父母一个拥抱。

  这原先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事情,在此刻变得,非常的困难,他不想让父母发现。中午,吴生要请我吃饭,虽然是同一个小区,但我还是去了。

  吴生的母亲做了许多好吃的饭,我像是下了一回馆子,那一道道绚烂的菜,在我眼里化作了画上的一点点原料,或云彩或高山,随后那画渐渐的暗淡,成为了一张张底片。

  我尽量克制着去想这些,但再看向那些饭菜时,似乎腹中有一颗巨大的石头,我吃了几口再也吃不下了,便看向了吴生,他开开心心的吃着,也在小心翼翼的吃着,当他吃完放下碗筷的那一刻,他是紧张的,阿姨来收拾碗筷时,吴生忽的抱住了阿姨,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阿姨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身体一直在颤抖,许久吴生说了一句:“呀,妈,你又瘦了,收了一圈了。”

  阿姨尽力的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委婉的回了一句:“咳,这说明减肥成功了嘛。”

  我与吴生附和着笑了笑,内心却已泪流成河,我大抵从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画面,我渐渐的感觉身边的空间像是凝固了一样……

  夜里十二点,吴生发来了消息,说拥抱了疲惫的父亲,回到家父亲已经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了。我心里想着,或许叔叔永远也不知道这一次的拥抱,就是最后一次了。

  第二天,他起的很早,我下楼后,见他早已在楼下等着。到了教室,又拿出了那个本子,看到了下一条愿望,他想和兄弟们在聚一次。而现在兄弟五个,落枫去了北京看病,似乎是阑尾炎,郭迹好像去了太原,不知道,好像家里出了点什么事,只有杨端天还在樊城,实在,人凑不起来。

  无奈,夜里,吴生与我回到了我家,吴生想在我家住一宿,他母亲爽快的答应了,夜里,在群里打开了视频,我们聊的很开心,聊的很普通,几句简单的问候,几句简单的鼓励,还在北京医院病床上的落枫,放下了手中的橘子,我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发现了不对劲,这时,有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女孩来问落枫题,我们看见后都在调侃落枫:长大了。杨端天变着声音模仿着落枫的回答:“哪道题?”

  我们笑着前仰后合,我不经意的看向了吴生,或许热闹更能显的人寂寞,吴生走出了屏幕,去了厕所,正在人们笑的时候郭迹说了一句:“都不好好学习是吧,一放学就抱了个手机。”

  “那还用学,看看不就行了。”落枫抢着说。

  “到底全市第二,就是厉害。”杨端天调侃道。

  “说,通考的时候睡了几个小时。”杨端天又说。

  “睡什么睡啊,不敢睡啊,监考老师可严了。”落枫说。

  “呀,还有咱落枫怕的监考老师呢?”我也补了一句。

  “不敢不敢,还是咱们叶哥厉害,通考给站起来了,监考老师说活了半辈子了,还没见过站起来考试的。”

  “哈哈,我不是瞌睡了吗。”

  “然后呢,然后呢。”杨端天追问。

  落枫正要说话,郭迹又抢了一句: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一个考场的?

  落枫又说:“好在那个教室还挺大,叶哥一个人在大后排……”

  郭迹问:啥感觉?

  我抢着说:“一个字,爽,老师给我四个桌子并成一块,这下卷子和草稿纸,答题卡,放下了。”

  “你考的数学?”杨端天问。

  “嗯”。

  “那叶哥这次数学考了多少?”杨端天又问。

  “不多不多。”

  “你看叶哥又谦虚了,上次考了117了。”郭迹说。

  “哎,就数学好,但也没落枫高,老落又考了个满分。”

  “我靠,你就是那个为数不多的满分?”

  这时落枫那边没了动静,只看见,落枫正教着那个女孩题,杨端天看见了说:“这货,教题就教题吧,怎么还嬉皮笑脸的。”

  “那家伙,一股贱嗖嗖的样。”郭迹说。

  “人呢,说话,怎么不说话?”我说。

  “好像,静音了,你看他猥琐的。”

  “哎,挺好的姑娘,我什么时候也能遇见这么好看的一个呀。”郭迹假装叹息着。

  “我说,你们能不能小声点,我没禁音了。”落枫说。

  “啊,这不尴尬了。”郭迹说。

  “都听见了?”我问。

  “可不咋的。”落枫又接了一句,“话说,叶哥,她你不认识?”落枫把手机对准了那个女孩儿。又见,那个女孩害羞的把落枫的手机推到了墙边。

  忽然听见了手机那头落枫与那个女孩的对话,视频里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听着他们的对话。

  “叶哥是谁?”

  “叶雨嘛,小时候,咱们三个,你不是在我们村住过一年嘛……”

  落枫这么一说,我死去的记忆又被唤醒,“哦——我想想,是苏啥来着。”

  “苏卿。”落枫说。

  “对对对,现在怎么样了?”

  “人家,现在可有钱了,不知道怎么弄得,现在是北京户,知道那个四合院有多贵吗……”

  “这不富婆嘛……”

  手机里七嘴八舌的聊着,吴生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我看得出他刚刚哭过,又没有再问他了。

  那一夜,我回想过很多与他的点点滴滴,夜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着的钟表,滴滴答答的拨动着,想了想,得知他患病后,我们便再没有谈与死亡有关的一切,我们睡的很早,那一晚我才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沉默,是一种有千言万语而无法表达的沉默,是一种恐惧与无所谓相夹杂的沉默,我是害怕的,也是束手无策的。

  清晨的光,不偏不倚的伸进千家万户,我们早已坐在了酣睡淋漓的教室里,这几日不知怎的,我格外的清醒,即使眼睛困的很厉害。老师,在讲台上同我们一样困的厉害,依旧挣扎着在嘴里念叨着什么。

  教室里,偶尔发出几丝飞蝇般的声音,而那声音里大概就夹杂着我嘴里发出的飞蝇声,因为眼睛困的厉害,脑袋却清醒的很,索性便闭上了眼睛,嘴里小声念叨着古诗。吴生也睡着了,突然又猛的趴了起来,问了我一句,落枫与郭迹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他一直在躲着他们,随后也只是用了三个字——不知道,搪塞过去。当我说完这三个字后,我突然意识到,他想悄悄地离开人世。后来几天不知道实现了几个愿望,又不知道划去了几个愿望。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有一天,他说他有一封信,让我转交,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封……

  没有信封,只是一张对折了两次的信纸,他是很信任我的,我又狠狠地按了一下,将那封信压成了卡片那么薄。

  地址是18班的舒沁,她与我们还有乔瑛都是小学同学,只是现在初中了,他们作为三楼的成绩好班,他们的班主任是不允许他们上四楼的,更不允许一起玩儿,于是本就内向的她便很少与我们说话了,平日里我是不会干这种事的,但为了兄弟,我还是豁出去了。

  终于一个机会,晚自习结束后,我还是走去了18班的教室,虽说是已经放学了,但却与四楼的教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当我们整条楼道都黑洞洞的时候,三楼的教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我跨进了门槛,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我,我如同一个贼一样,心中多的是心虚,但转念一想我不过是一个送信的,于是又大踏步了起来,怕对舒沁影响不好,本想小声说话的我,却一紧张声音喊的很亮。

  “舒沁,这个给你。”那一刻,班里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齐刷刷的看向了我和舒沁,于是班里的几个男生便大声的起哄,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眼神,舒沁看着我正要张口时,我打断了她,“先别着急拒绝,不是我写的。”

  说完话,我便走出了18班,感觉能为兄弟生前做一些事,是再正常不过了。

  随后,第二天,舒沁找到了我,她上了三楼,不过是偷偷上的,舒沁塞给了我信便走了,她告诉了我,吴生写的是一封道歉信,大抵内容是小学时,有一次放学,吴生只顾着和我说话,舒沁与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听见。

  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但还是把信又交给了吴生,英语早自习在我看来,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觉,但眼皮还是不知不觉合上了,不知谁在戳我,我以为是老师,竟奇迹般接着刚刚背了一半的单词又背了起来。

  “是我。”

  “哦,吓死我了。”

  “我挺紧张的。”他看着手中的那封回信。

  “这有啥?你还没有看?”

  “一起一起。”吴生坐到了我的旁边。

  “这不合适吧!”

  “不怕,我都不介意,你建议什么?”说着他打开了那张纸。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方方正正的楷体:我在八月等你。

  看到这几个字,他是欣慰的,我反而大叫了一声,“好小子,你全兜出去了,兄弟你不告诉,就随便告诉别人了。”

  “没有,其实,我已经……她……六年了,每一次见到她,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与信任感。”

  他说的这一种对异性的感觉,我是从未有过的,但我又看了看那六个字,心里又陷入了沉思:或许舒沁并不知道这场手术的成功率是比中彩票还要低的,或许舒沁只是简单的鼓励他,或许……

  吴生的一声大叫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想活,我要活,我要健健康康的一直活下去,我要娶她为妻。”

  或许,之前的吴生只是想尽快完成愿望一心求死,而现在,是舒沁的那六个字:我在九月等你。点燃了吴生重新活下去的希望,仿佛这六个字是一个治百病的药材,已经医好了他的病。

  我本想与他说些什么,但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随后他又自言自语道:但是手术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的站了起来,“太低了,又不是不可能,我一定可以挺过去的,就这么决定了。”说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对生命的这份执着,让我感到欣喜,又让我感到恐惧。

  到了下午,吴生又写了一封信让我转交,同样,我又耗到了放学,这一次我变的很果断,本想把信交的她的手里就走,却在看向她的那一刻,发现她的眼角已经变得通红,我知道,那是不知哭了多少遍才流下的泪痕。我本想说点什么,却又止住了口。

  那一天晚上,我静静的躺在床上,在心里想着:还有一周。

  那一周的时间里我很少见到他,那段时间的我,上课时,是昏昏沉沉的。直到下课时,我看下他的座位才发现他又不在了,心里想着大概他又去找舒沁了,于是又埋头睡着了。我知道这种昏昏沉沉的时光是很快的,一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我害怕分离,害怕分别,我曾多少次想与他的父亲谈过,想要打消我心中的疑虑——为什么一定要做场手术?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多少个夜里,我辗转反侧。多少个夏末的凉风,没有将我吹醒。多少个梦里我们一如往常。多少个岁月里,我寻不到他的踪迹。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走在放学的路上。道路两旁已然亮起了路灯,我依旧能看到后边不远处那一辆尾随的汽车,那时我发现他像一道黑色的影子紧紧的跟随着我们,证实了光明的存在。

  风是祥和的,是温暖的,是将要凝固的,是令人无法呼吸的,我极力的吸着空气,却感觉它是无法呼出的,是憋在心里的。心里如同悬着一块儿石头,沉重而又令我胆怯。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说话,只是离别时,我说了一句:“走了。”

  “好。”

  走了几步,他站在路灯下喊着:“喂,你说过明天会陪我一起去的,没忘了吧?”

  “一定!”

  渐渐的,他消失在了灯光里……

  第二天,我请了假,早晨五点半便早早地同吴生以及他的家人出发了,值得我惊讶的是,我在车里遇见了舒沁,我清醒的大脑与那沉重的眼皮显的格格不入,便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吴生与舒沁已经睡着了,看着他们,我尽量的使自己的内心变得平静。

  窗外依旧灯火通明,却没有几个人,偶尔能看到几个早市的人正在搭建摊位。凌晨的风是刺骨的,也是猛烈的,隔着车窗依旧能听到它的咆哮。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车,又不知什么时候上了火车。因为是在夜里,火车里并不嘈杂,大多人在呼呼欲睡,也有少部分人在翻看着手机。舒沁也终于不再睡了,无神的盯着前座。

  吴生还在睡着,我打心底里佩服他这种勇气。到了北京,天已经亮了,与樊城不同的是这里人来人往,车子川流不息,两旁的路灯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黄光。

  我曾多少次幻想过来北京旅游,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然而当我这次来到这里时,却写的是如此仓促,第一次来到北京,我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来到医院,我大抵有一种小屋见大屋的感觉。其豪华与干净整洁是樊城任何一家医院都不能比的。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吴生全身都在颤抖,虽然那幅度并不是很大。我本想上去问点什么,但又有一种明知故问的感觉。

  舒沁默默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我不知道那样能否平复吴生的心情,但那颤颤巍巍的步伐,竟如同一位正在走向刑场囚犯,摇摇晃晃的身影里是对一切满足与舍弃,上午,吴生的父亲一直在和医生说话,我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一直在看着吴生,他那如同失去灵魂一般的身体,此时此刻像空壳一样在椅子上坐着,这时她的母亲走了过去,“没事,就是个小手术,有什么可怕的?”

  我不知道再说那样的话有什么意义,或许这如薄膜一般的谎言,此时此刻成为了吴生父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心中是从来没有抱着希望的,这个来小孩子都可以看出不可能成功的成功率,却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将近中午,终究还是决定要做手术了,在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吴生转过了身,“爸,妈,舒沁,大哥,我要活,我要好好的活,我还有很多地方还没有去过呢,我还有好多人没有见过呢,我要你们看到我娶舒沁,我还要你参加我的婚礼……”吴生拍着我的肩膀。

  “我在九月等你。”我抱住了早已泪流满面的他,那一刻,我感觉到他变轻了许多,狠狠地抓了一把他的衣服,仿佛这样便抓住了他的生命,他将脖颈挂着的金钥匙摘下,放入了我的手中,“等我回来再还我……

  舒沁也抱住了他“我在九月等你,一定要回来。”

  吴生的父亲走到了他的目前结结巴巴的说“嘿嘿,小手术,没什么怕的,大丈夫何惧之有……”

  吴生突然打断了父亲的话,沉重的语气流出了几个字:“爸,妈,我走了。”

  那一声告别让他的父亲身体一颤,我知道,他的父亲知道了一切……

  几个小时那漫长的等待只属于他们,于我而言换来的是漫长的煎熬。

  我静静地一个人蹲在墙角,看着那把金钥匙,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突然,那心脏猛的一颤,一时之间我却感觉到难以置信的窒息……

  随之而来的,是那手术室的灯灭,那噩耗的传来,使得吴生的父母那最后一滴火苗也灭了,他就那样冰冷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吴生的父亲激动的叫唤着躺在上面的吴生,一点点的泪水滴在白布上,那哭并非是嚎啕大哭,而是泣不成声,他疯狂的捶打着墙壁,直到到了下午,他倚着墙坐在了地上,令我胆怯的是那眼中的空洞……

  吴生的母亲已经在我身边哭晕,我勉强着将她扶到了椅子上,静静地,一坐便做到了黄昏,渐渐的我看到了那细长影子里的人,“照顾好阿姨,我先去办点事。”

  那一夜,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在了长椅上,又不知是什么时候火化的吴生,只见到舒沁叫醒了我,我们又上了火车,我甚至都不知道,吴生的父亲是什么时候买的返程票……

  我不知道舒沁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家,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走进了家门……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斜斜的照在了我的脸上,它如同一个炙热的铁烙,又如同一把锋利的铁剑,划过我的脸,刺激了我的心里。我看着一切熟悉的周围,才知道,我在沙发上躺了一夜,一切如梦一般的在我眼前实现,又在我眼前消失,这短短的一个月,我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它是那么虚幻与真实,我多么希望这一切是假的,直到我意识到了手中攥着的东西——金钥匙。

  那一刻,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我曾经以为自己多么的心狠,却在这一刻不攻自破,那句“大哥”,是他最后一次对我的称呼,而那句“我在八月等你”却永远同他留在了昨天……

                ——《叶雨,再见》(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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