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好开心呀，终于看到父亲的笑脸啦，啦啦啦啦……

朋友们，你们都有父亲吧？

哈哦，没有父亲哪有我们呀？

你们的父亲对你都是笑脸还是黑脸呢？

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父亲都是，嗯，我拉长音调，猜猜看呀……

笑脸，黑脸？

你猜对了，黑脸。

从我记事起，到2021年，这漫长的时光里，但凡我想起父亲，就只想起他的黑脸。

那拉长的脸部，低着的眼神，不满愤恨的眼睛，微微绷着的嘴角，那感觉好像谁欠他多少钱似的。

父亲很少把脸对着我说话，即使对着我，也是那样的表情。

我似乎总是在他那样的感觉中，把身子缩了又缩，生怕他再多点不满，下一秒就会伸手打我。

虽然父亲的手今生只有一次落在我身上，但我一直活在害怕的情绪里。

我和弟弟几乎都是听话的孩子，不惹事，不伸手要钱，有活就干，努力学习，免得惹别人不高兴。

尽管如此，我也无力撼动父亲的黑脸。

你们不要觉得他是本人黑，其实他身上一点儿也不黑，除了脸因为常年在大太阳下干活，晒黑了点。

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睡觉前，父亲没有不黑脸的时候。

嫌弃妈妈做饭放盐多、放水少，黑脸；嫌弃地里活多，妈妈唠叨，黑脸；嫌弃我是个女娃儿，还要养着，黑脸；嫌弃妈妈做饭晚，饿得血糖低，心里烦躁，黑脸；嫌弃家里还有牛和猪等着吃饭，黑脸；嫌弃日子没个尽头，黑脸……

没有不让父亲黑脸的东西，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感觉。

以前我拼命听话，做他心里那个值得他笑的孩子。

他和妈妈吵架，我想说点什么，妈妈说“你不要说，让你爸说。”

我心想，好，我不说，让爸爸说。

可是父亲，这一路走来，我几乎割掉了舌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你怎么还不能对我笑呢？

你说“你看我以前学习多好多好，我的字多好多好，你们要好好学习。”

我努力学习，为博你一笑。

可是爸爸呀，我几乎用尽全力，把自己逼成只知道学习的机器人。

外在看上去很努力，除了吃饭睡觉跑步，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内里如岩浆翻滚，看同学们高谈阔论，神采飞扬，我只有心里默默咽口水的份儿。

我紧绷着，像一个拉满了弦的弓，唯恐自己做不好，然而终究也没有做多好。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看见我心心念念的笑脸。

男人好可怕啊，他们都有着严肃的脸，一点不笑，好吓人呀。

可是，我多想看见哪个男人对我笑啊。

我不敢和人说话，生怕别人笑话我不会说话。

可世事残酷，你越怕啥就越来啥。

我越怕自己不会说话，就越被别人说不会说话。

“和你说话太费劲儿”“你说嘞啥呀”“你咋这幼稚嘞”是我听到最多对我的评价。

呜呜呜，我该怎么办？

大家都不喜欢听我说话，我好害怕。

人一多，我就不由有点手心冒汗，声音发抖，连带着表情僵滞。

这世上如果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大概就是在人前说话吧。

“我娃儿嘴笨，不会说话”“娜娜不爱说话”，你和妈妈说。

可不吗，除了和妈妈聊天，我和你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时间极短。

可是我也不想和妈妈聊天，多半她会诉说生活的苦难，她感受不到你的热力。

嗯，我也感受不到。

但我以前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愿意听妈妈说话，还是不愿意听妈妈说话。

我只知道，我的心长久陷在妈妈的痛苦里。

“你爸从我一生下你，态度就变了。

他知道我跑不了了，有了娃，我还往哪跑。”

爸，我现在想冒昧地问你一句“敢情你娶老婆，只是为了生个娃？”

“你爷你奶看不起我，想着我支不起门户，等着看我笑话。

“你外婆眼瞎了，我不照顾他们能行吗？

你爸和我吵，嫌弃我去照顾你外婆家，给她家干活。

你外婆生了我，我能不管吗？”

我想说，爸，那会儿你可真够傻的，活干也干了，老婆的心也让你伤透了。

嗯，这点我和你很像啊。

很多时候，我活干也干了，还不落好，俗称“吃力不讨好”。

“你爸看不起我娘家人，觉得我娘家没有人。

他看得起你二妈（我爸弟弟的老婆），觉得她家有兄弟姐妹，不敢欺负。

你爷你奶都觉得老二媳妇儿好，你爸娶个媳妇能看门护院，就行了。

你爷就是这样教育你爸的。

你爷说“不要日增（理的意思）你媳妇，她就是看家护院的。”

爸，据我所知，你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我想问一下，你所有的婚姻生活葬送在这句话里，你心里可曾后悔过？

看你现在笑脸如画，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的时候？

“那时候家里穷，咱家没有油。

我生了你兄弟，生下的时候，他瘦的像个小猫娃。

都出满月了，他屁股后边的皮拖这么长（妈用手比划着，大概一尺长吧）。

你爸不到你爷爷奶奶家拿点油，我没有奶。

你老奶（外婆的婆婆）从外婆家拿了一小瓶香油，一顿饭给我放点，我才有奶。

你爸都不瞅一眼。”

爸，我想问一下，你现在想起来，心里有没有一丝丝觉得自己好傻？

“你爸不知道心疼我。

那会儿他在外边工作，买回的糖块，都拿到你爷你奶家，一个梨膏（糖块）皮都不叫我和你们见。

我想买线，给你爸要两毛钱，你爸都不给。

我去到你外婆家你四舅那，到那拿了几毛钱。”

爸，我知道你听到这些就烦，可是爸，我好想知道，你那会儿是怎么那么傻的呢，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疼老婆呢？

“你爷你奶看不起我，想着我娘家就我一个（我原本两个亲舅舅，都出意外，年轻轻去世了，我外婆哭瞎了双眼）。

有天下午，我刚洗完衣服回到家，听见你爷在给你爸说“别理她，把她当看门狗就行。

叫我听见了，我从门口进来，放下衣服，开始骂：

你有儿有女，有你老二媳妇，还有你老婆，你怎么不叫她们给你洗衣服，你叫这个看门狗给你洗衣服？

你爷听了，从那以后再也不吭声了，再也不说我了，知道说不过。

我就是不和你吵，我只问你话，一下凑住你的底，说到他闭口不言。”

妈一脸骄傲地说。

爸，我想知道，你那会儿听了这话，心里有没有一点儿感觉。

“你爸他想不到，你爷你奶看不起我，也是看不起他。

你爸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和我斗嘴。

女人全凭男人护嘞，你看你二妈（我爸的弟弟的媳妇），不会做饭，不会做衣服，你二大把你二妈包成（包容）啥啦？

你爸不知道心疼我。”

爸，你知道吗，所有你没有给到母亲的情感，母亲都诉说给了我，我那时只知道听着，心里热热地希望妈开心，想要看到她笑。

没来由地恨着你呀，恨你不体贴妈，恨你不爱我，恨你愚孝呀。

爸，那会儿真想敲开你的脑壳看看，里边都装了啥。

你让我对世界充满恐惧，我如何相信世界都爱我，我如何敢勇敢面对？

爸，你知道吗？

2016年以后，我曾经说了妈两句重话“妈，都是你来给我倒苦水，我难受死了。”

我妈说“我老了，给你干不了啥了，你开始嫌弃我不中用了。”

我听了我妈的话，我再也没有给我妈说过类似的话，我怕妈妈伤心。

可是爸，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爸，从来没有，今生也不会有。

2021年，我终于明白，你和我妈的相处模式，是你们的事情，妈的不快乐，也不是我能拯救的，你的脆弱也是有原因的。

爸，你知道吗？

从那以后，我才学着撒开手，不再试图拯救你们，不再允许你们的灵魂寄居在我身上。

爸，从那以后，我才轻快起来，我才明白，你的黑脸不是因为我不好，而是你自己的感觉。

爸，我才从你的脸色中解放出来，不再心里发怵。

爸，你知道吗？

尽管这样，我对你和妈没有怨言，只要你们俩好好锻炼身体，天天开心，我就放心啦。

爸，我不会告诉你，当年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活着没意思，我都走在自杀的边缘。

爸，我不会告诉你，那时我心里有多难过，我觉得人生好无望。

爸，记得你和妈送我去学校报到，火车上，我问你，“大城市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你说“大城市没有啥，就是车多人多楼多。”

爸，你一句话浇灭了我对大城市的所有幻想。

爸，后来和弟弟聊天，他说“你没有干体力活的经验，你不理解咱爸。

我理解。

我天天站在锅头（灶）边，切菜炒菜，一天下来，很累。

咱爸给咱家干完活，再去给咱姥姥家干，很累，很有情绪，咱妈不懂。

咱妈只是生气，说咱爸吵架。”

我想了好久，我才慢慢明白，爸，原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恨你，恨你不对妈好，不对我笑，只对弟弟笑。

我以为我不爱你，现在我才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都寻求你的支持啊。

爸，你不知道吧，我现在在微信视频里，看到你的笑脸，我心里有多欢喜，真就像吃了蜜一样甜啊。

爸，谢谢你，谢谢你不管怎么样和妈吵架，你还让我读书念大学了。

爸，我知道咱村很多女娃都不念书，有的念到小学，有的念到初中，都早早下学回家干活，结婚生子了。

爸，如果有来生，我还在你家，不过这次掉个个儿，换我做你爸，好好爱你，不让你再受你以前的苦。

爸，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有点信心吗？

我孩子大概几岁了，有一次聊起我们上学的事儿，你笑着说“你算算，你和你弟弟上学，花掉了咱家多少头牛和猪？”

那时你是笑着的呀，只是随后你和妈一如既往地吵着黑着脸。

爸，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的笑脸对我有多重要。

爸，世上男人千千万，你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牵绊。

爸，你不会知道，我那时候婚后有多害怕，害怕我老公也在我生完孩子之后，就变了。

好在，他没有。

有了孩子和没有孩子，他对我一如既往地爱着，包容着。

妈在你那没有得到的，我在我老公这里都得到了，都成倍地得到了。

爸，我终于想明白你的人生为何会是那样，我终于明白，你也是你家那个可怜的孩子，我心里很说不清的感受。

爸，我终于明白，不管你和妈今生给我了什么，我都接住了，不管当时我多么难以下咽。

我知道，你和妈给了我你们今生最好的东西，青春和生命。

爸，我终于在你的笑脸里，走得从容了。

爸，妈，说好了哦，下辈子，换我来做你们的父母，我会以今生我学到的爱，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