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ix
兔女士回到家,雨势稍住。困倦异常,问了一声,那人回头签已经办妥,正在排队登机。一大早那么多人飞曼谷。也够奇怪的。
心里犯完嘀咕,兔女士爬上床,继续睡。
9点半钟,一声微信的响动,把她惊醒。
窗外已是满眼阳光,蓝天白云,就连郁郁葱葱的树上也不见任何暴雨的痕迹。
那人已经安全落地,和其他人在曼谷机场顺利汇合,等着乘坐飞往金边的飞机。
兔女士懒得像平时一样煮一大壶美式。
她烧上水,拿出柜子里的手冲壶。
兔女士自来了迈村,就随了那人每天一壶美式,走进了黑咖啡的殿堂。
回想自己从大学开始 滴滴香浓 意犹未尽,到现在也是10多,20年,索性更进一步,断舍离了不健康的速溶咖啡。
他们喝的是当地出品的有机咖啡,是华人村的一位老乡亲自种植、亲自烘培、亲自研磨的阿拉比卡咖啡豆。咖啡豆品质有保障,咖啡粉新鲜,安全放心,倒也不输给迈村知名咖啡馆出品的咖啡豆。兔女士有次在youtube上看一位日本老头的纪录片,就是讲他在京都守着一片小店,开了一家很久历史的手冲咖啡馆。
匠心,自然独具。品牌,自然天成。
整个纪录片的镜头也是深浅的棕色,深浅的褐色,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股咖啡的醇香味道。
兔女士痴迷于老人一双极稳定的手,握住玫瑰金的手冲,水流以魔法般的速度温柔地包裹着咖啡粉,将它们浸湿,让每一粒粉末打开呼吸,然后,沿着魔力的轨道继续一圈一圈加水。新鲜咖啡会开出一朵美丽的花,蓬松着浮动,然后又轻盈地下落,浅浅的棕色泛着微笑的光芒,最终,水流和咖啡粉相互成全,于是法兰绒的滤网开始一滴一滴渗出咖啡。
到最后,一杯手冲咖啡安心地盛放在白瓷的、烫过的咖啡杯,递到饕客的面前。
所有的美好都该是等待而来吧。
兔女士爱着这个纪录片,爱着这份匠心,爱着这个等待。
她在网上淘了一个入门级别的日系手冲壶,最近一次返回迈村的时候精心包装,和她最爱的书籍、衣服一起打包带来了。
手冲讲究个心静,烧水并控制好水温,折好滤纸并放置得当,装入咖啡粉并把握住适量,然后才到运用手冲壶这个高阶一点的内容。
兔女士也学着将水流一层一层浇上咖啡粉。她喜欢看着水经过透明滤杯一点一滴地下落。滤杯的内侧带着线条,这一丝那一缕,各有存在的理由。水的温度激发着咖啡粉舞蹈的热情,同样,浮起落下,自成欢乐。还有香气,馥郁。她会轻轻地吸进,体会着一份突如其来的幸福,就像在太阳下面暴晒过的干净衣物带来的愉悦滋味。
兔女士很高兴与那人分享自己的心得。那人连连点头,半小时后给她转发一篇文章:说的是所谓衣服或者床单被罩那股子诱人的“阳光的味道”无非是螨虫被烤糊之后的味道。转发之余一堆大白牙的笑脸标志。
兔女士那个气啊。只能傲娇地回他一句:你哪里懂得?!然后佯装生气半天不理他。
这会儿,兔女士正在喝杯子里的手冲咖啡,不知自己为啥突然忆起了这段插曲。
那股咖啡特有的香醇和微微的果酸,在她的舌头中间偏后的味蕾间跳动。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探索频道或者极限运动节目的声响。
兔女士的婚姻,或者说她和前夫结婚的时候,是她硕士读完,回到老家,回到单位的第三年。
前夫就是她爸住院期间的主治医生。
当年,兔女士急急匆匆赶到病榻之时,爸爸已经搬进了普通2人间病房。妈妈刻意隐瞒了在icu阶段的苦痛与煎熬,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总算是熬过来了。
她爸爸的车祸发生在周六。当地的民政局想建盖一座养老院,请上级部门莅临指导,他和几个同事就周末加班去看。看完地下山的时候,下起雨来,天雨路滑,山高弯急,不想专职驾驶员就突然把车子开下了将近20米的山箐。电话打到家里,妈妈和弟弟赶去医院,一车人一死四伤。
爸爸的左大腿骨折,右肩胛骨骨折。
值班的医生,也就是兔女士的前夫紧急处理了爸爸的伤势,马上推他进了手术室,一台将近8个小时的手术之后,病人入住了icu。昏迷了2天,兔女士的老爸终于苏醒过来。
在骨科的病房,兔女士的爸爸前后呆了快3个月。当时,年轻医生因为业务能力突出已经被列入重点培养的名单,自然兢兢业业,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一位客人。
那天,是4月底的一个傍晚,西向的病房被落日余晖映照出别样的光彩。靠窗的床位,旁侧,一个束着马尾的女生低垂着头,正专心阅看手里的一册书。年轻医生正准备下班,在病房门前瞥见这幕,竟然觉得似曾相识。
年轻医生开始主动打听关于兔女士的一切。兔女士的家人,特别是她妈妈对医生也很满意。
至于,兔女士本人,她看着年轻医生,他长着一对美丽的丹凤眼,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望向她时,常常露出亲切而儒雅的微笑。年轻医生酷爱古典文学诗词,有时旁征博引,有时博闻强记,连中文系出身的兔女士都自愧弗如。
且医生一身清瘦,把身材中等偏瘦的兔女士也衬托得丰腴了几分。带着那么种相敬如宾的和谐感,兔女士就这么着出嫁了。
婚后的生活简简单单,和周围的幸福生活没什么差别。
兔女士忙着她的新闻事业。医生忙着救死扶伤。
一直没有做太大的改变,两人也没有计划尽快抱娃。就这么过了将近三年。
直到有一天,兔女士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年轻清脆,咄咄逼人。原来,是医生的小三。从地州医院来实习的更年轻的女医生。她告诉兔女士,她怀了医生的骨肉。
兔女士像是在听一个热线电话,在听一个情感节目的新闻线索,只是当事人的名字反复被提及,那个名字真是耳熟。
电话的信号不好,因为兔女士在出差采访的路上。
秋天的郊县,有一条白桦林,长度将近2公里。
经了霜打,一树白杨的叶子都变得金黄。一棵又一棵的高树,把它们的手臂,大大小小的枝杈高高举起,像要把黄叶送上蓝蓝的高天。
伴随这幅秋之生命力的美景,兔女士决定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