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铨，变成了只剩碳元素的张铨。
路灯之下，高压线上张着翅膀的飞鸟的影子被扭曲成了另一种形状，阿洛慢慢放开千莎的手：“千莎，你先回家，小心一点，不要走高压线变压箱附近，我在这里看着你。”
等千莎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阿洛的手动了动。她转过身，朝学校飞奔过去。
阿洛蹲在厕所里，硝酸的味道熏得她鼻子有些难受，腕表里的秒针一点一点移向代表起始与结束那一格。
“啪”的一声，十点二十，监控关闭，全校熄灯。
她动了起来，门卫正在关教学楼的大门，阿洛从另一边的小门上楼，整栋楼空空荡荡。
还好千莎走的时候没有关窗子，阿洛从窗户翻进去，摸着黑，一路上被桌椅板凳撞了好几下。阿洛忍着骂人的冲动，小心翼翼的躲过每一片光影。
张铨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地上全摆着各种各样的大部头，阿洛根本无从下脚。
日记日记，阿洛在张铨的抽屉里摸索，那些书可以明天再来看，最重要的是张铨的日记。
找到了！阿洛手上传来人造革的触感，她记得张铨常常抱着的本子就是皮封的。
“没人了，关门吧。你说查什么啊查，能有什么事儿？”
“就是，这些学生，跑得比兔子还快。”
两个保安的声音由近即远，阿洛没等两个人转到了下一层楼就迅速起身翻窗，朝同两个保安相背的楼梯蹿下楼，拿起书包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校门。
“舒洛你这个死崽子！知不知道爸妈担心的！”一回家，李女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骂，“死崽子！今天不去接你你就在外面瞎晃荡！你看看其他的，都回来啦！”
面对聒噪的李女士，疲惫的阿洛根本抬不起任何和她犟嘴的兴趣，阿洛将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都包裹在了沙发里：“妈，别讲了，张铨死了。”
李女士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非正常死亡。”
“对，非正常死亡。不是什么车祸……”阿洛打了个冷颤，“像火化一样……全身就碳和无机盐了……”
李女士手中一抖，温水淋在了沙发上。阿洛从书包里掏出了张铨的日记本，看着封皮上张铨的名字，李女士已经没有了大惊小怪的能力：“你偷偷拿的？明天张铨爸妈肯定要去收捡张铨的东西，你不要以为看看日记就找得到什么……”
确实找不到，前面全都是张铨对学校的抱怨，阿洛翻到了最后一页，从这里开始，整个笔记本的后半部分都被齐齐撕掉，留下了整齐的缺口，在最后一页，夸张的字母占据了整个页面。
引力场，有人在张铨的地方放了个引力场。张铨就是实验里面的那只猴子，旁观者看见他的时间变慢，而猴子浑然不觉。在猴子进入事件视界的一瞬间，就决定了他永远无法逃离。
人造的，局部强引力场，将猴子圈在了史瓦西半径之内，猴子被撕裂成分子级别，而在史瓦西半径之外的人，只看见了动作迟缓的猴子。
在靠近事件界限的过程中，代表着宇宙中未经历事件的前光锥越来越狭窄，时间与空间都被事件界限扭曲，最终指向，奇点。
而时间的停滞，也是她和千莎付出的代价。虽然谁，都救不了那只猴子。
手机震动，阿洛摸索着找到了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她躺尸躺到了晚上十点半，李女士很少在这个点给她打电话，阿洛突然有了一点微妙的预感。
“妈，怎么了？我睡觉呢。”
电话那头，李女士分毫没有发现阿洛混吃等死的暴怒，李女士沉吟了一会，一开口就将阿洛吓得毛骨悚然。
李女士讲，阿洛，千莎出事了。
阿洛裹紧了被子，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词句：“她怎么了？”
“……和张铨一样。”
千莎也变成了一团白灰，几个小时前同她巧笑嫣然的朋友，也成了一只猴子。
手上的腕表已经停了，阿洛太久没有上过机芯，腕表指向了十点十分，阿洛强行消耗着自己的喉咙：“遇害时间。”
“十点多，我们这里已经炸锅了。”
“十点十分，”阿洛笑得比哭难看，“又是引力场，是不是？”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张铨不是被高压电打死的么？”李女士又有点狂躁的倾向。张铨那天刚好在变压箱旁边，不是高压电打死的还能是什么？张铨就是个学生，家里面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背景，李女士怀疑阿洛是不是内心阴暗才想得出张铨是被他杀的这种提案。杀人的还是类似于外星人这样的超出正常认知范围的高智慧生物。
至于阿洛一直强调的那些理论上可行，实际上基本不可能的东西，李女士觉得都是扯蛋。
人老是自我催眠自己，要让自己不相信什么，其实在潜意识中，你已经认定了真相。你最不想相信的，就是真相。
阿洛冷笑：“高压电，什么高压电能把人烧到和火化差不多的程度！我说了，就是局部强引力场，你们怎么就不相信！”
“你要我们怎么相信？张铨有什么了不得的会和他杀扯上关系？科幻和玄幻只差了一个字！你现在就是玄幻！”
“因为张铨发现了他们！”阿洛嘶吼出声。
“有可能除了我们还有四维……在四维里时间就像书架上的书，一切都是可以追溯可以改变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假设维度的跨越，就像……地球在我们眼中是球体，但在他们那里就是个橘子！放一个橘子到另一个橘子上有什么难的！”
“阿洛！”电话那头，李女士疲惫而恐慌：“这两天请假吧，就呆在寝室里，不要乱走。还有你那些论坛，不要再上了。”
不，她怎么可能不去现场！
相比起目睹张铨死亡时的恐惧，现在听闻千莎的死亡，占据着阿洛大脑的更多是兴奋。当阿洛沉迷进去某件事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不是有人为此而死，而是它从此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甚至可以说，她一直期盼着它再次出现的一刻。哪怕让她再次目睹的代价，是千莎的生命。
两年，阿洛这两年全泡在了虚无缥缈里面，在通讯不发达的小城，张铨的死被很好的压了下来，任由阿洛怎么解释，大家都觉得，张铨是被电打死的。
“舒洛！等会查寝你走哪儿去!”
老子去追求真理，老子去找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我要去证明局部强量引力场真的存在，还能被高智慧生物制造与掌控。哪怕在我寻找的路上，我会死去，也好过我混吃等死，一生都躲避着它，祈祷它不要再出现。
阿洛心中那口恶气忽然散了，她对室友说：“告诉查寝的，老子征服世界去了，去你妈的！”
阿洛下了楼，不知道为什么，阿洛感觉今天路灯的灯光都有些扭曲。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掏出手机想订回去的机票，手机上显示的信号……是×。
阿洛看见了具体的时间，等时间线与等空间线在此互换，外界的光线再也不能照在她身上，一切都被来自引力场的力量隔绝。
猴子在盘旋在事件界限上的时候在想什么？我们能不能用超越光速的速度把猴子带回？猴子能不能在穿越事件界限之时看见未来？
阿洛有了答案。
猴子看不见未来的闪现，因为悬停在事件界限之上的时候，后光锥里是一片黑暗，此刻所有的光都受扭曲时空的影响，被隔绝在45度线之外。
就算有超越光的速度也越不过宇宙速度极限，在临界点上，猴子能够在围绕黑洞的近光速轨道旋转，在这里猴子与人类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人类的鹤发是猴子的童颜。
我们和猴子停留在相邻的辐射层间，相对速度永远不能大于光速，我们和猴子，将与时空一起流向奇点。
至于那只以超光速流向奇点的猴子在想什么……阿洛想到了两个词，应该是，magnificent spectac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