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道

《盐道》写的历史背景,是众多作家和编剧都最爱的清末民初。在陕南的大巴山上,穷困的农民为了有更多的收益,那就去背盐吧。在李春平的笔下,一个个盐背子,背着背篓子、拿着打杵子,在那弯弯曲曲的小小盐道上,来回走上十来天,背了盐回到乡里卖。所以,盐背子既是穷苦人的活计,又是当地人的盐使。盐背子的一生,就在家里的土地里与大巴山里的盐道上。在崔无疾看来,没有盐道,就没有他的家。凭着高高壮壮的身体和手里的一把打杵子,在“棒老二”(土匪)的手里解救出了自己未来的老婆,而又成就了他在盐道上的名声与尊严。如果没有盐道,他可能只是一个上了几年私塾,凭着一身子力气吃饭的老农民而已。但是正是那次与棒老二的交锋,意外让他收获了一个贤惠、漂亮的老婆、三个儿子和一世的好名声。所以,正是因为他家世世代代都是盐背子,所以他的人生早就被盐道所定义了。

盐道教会了崔无疾仗义、正气,使得当他带着崔二岭和崔小岭走上盐道的时候,两个毛头愣小子,不仅凭着爹的名声而受到另眼的相看,也同爹一样,拾回来了各自的媳妇。所以,盐道一定是公平的,如果不是崔无疾家代代背盐,如果盐道没有教会崔无疾做人的道理,如果崔无疾没有凭着一腔的正义感在盐道上坚持自己的信念,那老天怎会让崔无疾的人生这样的“圆满”?因遇到而救了灶客王国江一命,结交了这样好的朋友,甚至连小儿子做端工(巫师)的事儿都能帮助解决。所以,正是盐道成就了崔无疾,而崔无疾也用自己的一生在盐道上行走。

但是,没有事情是圆满的。虽然小儿子学成归来成为附近出了名的端工,虽然一家人和和睦睦,过着虽然贫穷但是依然幸福的生活,人生总是会有缺陷的。对崔无疾而言,他最大的缺陷莫过于当知道自己的大儿子竟然是一个棒老二,而且还是棒老二的头头。对于他而言,这是天塌了,因为棒老二是邪恶的、是坏的、是不可饶恕的。而正义如崔无疾,世世代代恪守信条如崔家,怎能容许自己的名声、崔家的名声在盐道中堕落。所以,当他垒起了自家同大儿子家相隔的墙,他希望的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躲避自己不愿面对的现实,以期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名誉。但是,当剿匪队同崔大岭的队伍正面冲突时,当队长用一句一个崔大叔、用崔无疾在盐道上的名声砸向他的时候,他选择的是宁愿牺牲掉自己的儿子,来保得自己的“一世英名”。不能想象,当崔大岭被燃烧着的辣椒烟呛死的时候后,如果他知道这样的烟熏之法是出自他父亲的指导之后,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不能理解崔无疾提前让崔小岭给自己哥哥看阴宅,并眼看着自己儿子的尸首从自己面前经过时,他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我想,他当时一定是觉得,不管如何,自己的英明保住了,崔家的清白,保住了。如果没有孙子到后来与他的决裂,没有村民在背后议论他的无情,他肯定觉得,自己一定是对的。

可是,到底什么是对的?崔无疾最后突然变得呆滞了,待在家里闭门不出。人们有说他不是人,连老虎都不吃自己的孩子;也有人说他是条汉子,因为他附近几十里地的人才过上没有棒老二威胁的日子。他可能到最后也想不明白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但是他必然要承载着这份选择而带来的痛苦而活下去。李春平写到这里,就结了尾,没有留下更多的内容。当看完《盐道》,我第一反应是这样好的题材,为什么最后出现了烂尾?崔无疾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再来看结局,我却看到了李春平背后想表达的意蕴:他只不过是把一个对对与错、是与非问题的判断,留给了读者自己去决定。这时再来看小说所选取的历史背景,方才明白李春平并不是赶着“时髦”,而只有在那样的一个年代,做土匪的也有可能是正义的,而传统正直的观念也有可能是不正义的。如果崔无疾没有为剿匪队出招,自己的儿子可能还活着,那么村民议论的是:你看看崔家,竟然出了一个棒老二。而当他出招之后,村民们议论的却成了:崔无疾这个人真狠啊,竟然把自己的儿子给害死了。所以,无论崔无疾怎么做,他的名声,已经早就没有了。如果他在出招之前能够想到这一点的话,那他是否会重新作出一个不一样的选择?

我们所处的时代同我们所处的人际交往的环境,必然会对我们的选择作出干涉。但是最终做出选择的,一定是我们自己。当你作出选择的那一刻,就要承担起选择的必然后果。但是我想,在面临人生重大的选择时,一定要想明白这样的选择可能会带来的所有后果,让自己静一静,再作出自己能承担后果的抉择。其实最主要的,是要想明白,对你自己而言,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也许崔无疾等到儿子死了,才觉得儿子是最重要的。那么在崔大岭死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么?如果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还要让崔小岭提前把阴宅选好,好来为大岭冲冲害呢?这可能是崔无疾的一种逃避,因为在那是,他明知道自己已经选择了正义和名誉,怀着对大岭的愧疚来做这样的事情,无非是为自己的选择寻求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我想,他终究高估了自己,所以在漫漫的盐道之上,再也没有了崔无疾的影子,而盐道的故事,却也不会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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