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不禁幻想一朝,在月白风清的夜晚(中秋时更好),有幸乘舟,昂首腾空,穿梭于云海之上。巨舟发于莽莽昆仑,历云海无尽,翩然穿过名川大泽、洞天福地,穿过繁华都市、碌碌红尘,翱翔在大洋上。云海上方,明月皎洁,牛乳般的月光流泻天河,万丈高空霎时就成了仙境。我在舷窗朝外望去,月与风相唱和,青冥无垠,形成美轮美奂的奇观,而向下看去,依稀的海间,银光粼粼,潜鳞争跃,巨鲸惬意地从水中潜游,偶尔冒出头来,大口呼吸,水柱也似要冲接天际。徘徊于云间,心中是忍不住地窃喜,不去想这舟何时才落地,或许永远不落会更好。小小的凡人,一介天真孩童,竟然也有了神灵的权能,或者是仙人的造化之,畅游天际,间或能偷觑一眼月神的娇颜,银色的月,栖居着的是嫦娥还是阿尔忒弥斯,或是不懂风情的吴刚和懵懂的玉兔?月宫清冷,枯枯的月坑,是谁的泪痕,引诱着我去探寻?苏子大概也会艳羡,“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这是他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千年来,文人们一直在探问明月,月上的那位娇客,她比莽山与沧水见证了更多人世的悲欢离合,见证了更多盛世河山与残山剩水,见证了更多难言的故事,而她的喜乐却隐秘似不定的月相,变幻地难以捉摸。而千年后,或许我亦将艳羡于后人的快意:不是驾舟于云海,而是乘舰游历星海,朝于地球,暮已出太阳系,千年万年光的足迹只是片刻与须臾,我必将嫉妒地眼发红似赤睛,贪婪地在地球凝视他们追云逐电的痕迹,却唯有拉着苏子的手,无可奈何地看着新人们悠然探索无尽宇宙。月神也不再神秘,清冷的仙子,素手褪去变幻不定的面纱,真实的月我虽无幸得见,却已能想象出她的惊心动魄、美不可言。然而我已无缘。我已无缘。
巨舟航行在云上,我若倦了,便取塌安眠,揽明月入怀,梦里的我徜徉在云海,现实的我航行在云上,那究竟哪里是梦,哪里是真的呢?我若渴了,是决不会饮水的,水在这天上太无味,清润地水,哪有酒来得壮怀激烈?酒不可轻饮,该与知心好友共赏。明月该当是我的知己、妙友,知心好友面前,该疏狂时便疏狂,何必拘于礼法、泥于世俗,“劳生原是梦,仍教醒而狂”,我定大发狂态,痛饮美酒,若再有良纸好墨作陪,便是无尽享受了。月常常是缪斯的化身,诗人在这仙境是断不会有文思枯绝之虞的,一只秃笔也可书尽快意。
然而梦终醒,幻想也只是泡沫。醒后的我,还是那个凡人,还是那个天真孩童,却脱不开天地陶铸、人生播弄,造化弄人、时有而穷,我不是武功高强的后羿,也不是力大无穷的夸父,神话也不敌天地伟力,渺小的人有时更无可适从。当月被乌云掩去、天地昏暗,我该去哪里找我的繆斯,又该去哪里寻一只秃笔?千年万年的光河里,我只是一点涟漪;千载万载的岁月中,我也只是一颗灰尘。当河水流尽、尘埃落定,我已灰灰,幽冥之所、黄泉之地缈不可及,谁知酆都、蒿里何在?泰山府君也许都要挠头。来不知何来,终究去也不知所去。而文字不朽。文字长存。我以心血哺育文字,而文字必将承载我的狂想、我的渴望。敢在文字中流血,亦必在文字中永生。
2019年4月7日
归途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