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某天想到一个问题:五官里,属耳朵最悲惨呢~
眼睛累了可以不看、还有各种眼药水滴眼液舒缓疲劳;
嘴巴累了可以不说、还能享受各种美味好味人间至味;
现代的鼻子艳福不浅,人造的香味基本上无孔不入了;
最柔软的舌头是最幸运,被宠爱它的嘴巴保护在怀里;
但耳朵,每天都要被迫去大街上和人群里接受屈辱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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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正坐在公交车上,耳朵里,有“呜翁”的马达声、“刺啦”刹车声、“轰哐”大开关门声、冰冷的机械报站声、孩子漫天盖地的哭声、大妈极具地方特色的尖锐急促的喊叫声、电视里单薄无聊的广告声、“突突突”的挖掘声、“墩墩墩”的钻井声。
心烦意乱。
把耳机声音调到最大,又想到在哪里看到过的“听力一旦损伤是不可修复的”,赶紧把耳机摘下来,绝望又焦灼地望着窗外。
好不容易到站了,下车后铺面而来的,车流声、施工声、电梯上上下下声、飞机起起落落声、电话此起彼伏声、行李箱与地面的摩擦声、赶车或赶机着奔走召唤声。
无处可逃。
从那以后,每次出门对我和我的耳朵来说,都是一次挑战、一次凌迟。
收藏的歌,已经起不到任何的安慰作用了,反而愈发让人觉得焦躁无着。无奈开始搜索轻音乐、钢琴曲、白噪自然音、甚至、冥想禅定的音乐。
无济于事。
昨夜又做了噩梦,梦里被一群人呐喊着追杀。呼喊声像潮水,挟裹着残忍与暴戾呼啸而来旋而又去。哭喊着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台窗子没关。夜里风大,呼呜呼呜的风声,还真有几分像从远方战场飘来的厮杀声。
对声音恐惧至此。
只好呆坐在泠清夜色天光里。思念哪些很多从我生命中溜走,不知还回不回来的声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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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也是一种生命,随时间和节气轮转、变化。
春日里最让人欢喜的,是柳笛声。
嫩绿的柳枝,小小嫩嫩的叶子刚伸出头,被孩子们掰下来,折成小段。左拧又拧,扒筋去骨,做成一只只柳笛含在嘴里吹。柳笛声,圆润而清脆,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你追我赶,非要拼个胜负高下一样。
麦浪的声音,就显得沉着而大气多了。可能麦子知道,自己关系着一个家庭的温饱喜忧。风来的时候,成千上万颗麦子抓紧泥土,整齐地喊出“刷刷呼啦”。像口号、像宣誓、像雄浑悲壮的命运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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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最好听的一个季节。
午后常常会有一场暴雨,惊雷从远方滚滚而来,还带来了暴怒的闪电,一阵不由分说的“轰隆隆,咔咔咔”过后,霎时间雨声鼎沸。常常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坐在穿堂的绳编床上,各自捧着各自的书,你踢我一脚、我骂你一句,又同时把手伸出屋檐接雨水。
暴雨过后的下午,清爽腥甜,泥土松软,是蝉虫从破土而出的好时机。天一落黑,早早吃完饭的孩子们就带上瓶子和手电筒出发去找幼蝉了。瓶子里的水摇摇晃晃声、光束与光束的碰撞声、拖鞋踢踢踏踏声、你抢了我的我抢了他的打闹声,此起彼伏。
晴好的日子里,黄昏时刻就有三三五五人,端着饭碗拿着席子去我家门口边乘凉边吃饭。吃完饭后孩子们自然是不会安生呆着的。「摸楼」是我们最喜欢的游戏,现在看来,不过是把范围扩大大三五个村的捉迷藏。
草垛后、墙头上、别人家院子是最方便但也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胆子大的孩子,会跑到村头的玉米田里。而聪明的孩子,则是混在大人堆里。通常负责找人的孩子会很狡猾的一边找一边喊“藏好了吗?”,有人稍一不注意回答一声“藏好了”,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小时候我还很瘦小,随便找颗杨树躲在后面都没有人发现。屏着呼吸听外头一声声的“找到了”“又找到一个”“我看到你了出来吧”。
常常是藏着藏着睡着了,其余的孩子不知道已经玩了多少个回合,齐刷刷的喊一声“各回各家,大米开花”把睡着的我叫醒了。就剩三两个老大爷在说三皇五帝、民国文革的事儿了。
属于夏季的声音还有很多。
走街串巷卖豆腐的叫卖声;
大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
阳光落在杨树叶上的支离破碎声;
成千上百只知了齐鸣的吱吱唧唧声;
青蛙听到脚步一头扎进水里的扑通声;
我们几个半夜在田野里和小河边的歌唱声;
刚买来的西瓜被冰水泡过一刀下去的砰砰声;
放学路上唱自编的队歌时你一声我一声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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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秋天,总是能想起炊烟声。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焦虑和匆忙、仿佛人生有总也用不完的时间、可以让我看蚂蚁搬家看母鸡下蛋看炊烟一条条一股股、从各家房顶上飘散出来。
从炊烟的声音里,大致能听出这户人家的习性。
混浊而笨重的烟,吭哧吭哧往上涌动,叹着粗重的气,抱怨主人又偷懒了,由着柴火放在外面淋了雨;淡青色的炊烟最惹人爱,身条纤细,动作轻盈,吹着口哨唱着歌,随风飘摇着。
炊烟也随人,张家跟李家关系好,炊烟也会拧着弯往一处飘,凑在一处叽叽喳喳;过几天张家跟王家近了,张家的炊烟也就把李家的炊烟抛弃了,去找王家的炊烟说长道短了。
秋天的时候,我只要稍微留心,就能从一堆炊烟里面听出哪一个是我家的。我们家炊烟袅袅上升的时候,是脚踩落叶的“沙沙卡卡”声。
那时候的人家,常见的柴火是麦秸、玉米秆或树枝,秋天铺天盖地的杨树落叶是被忽视和遗忘的。而我因为偏爱杨树,放学后总是扔了书包就拿起扫把,从院子的一头开始,极耐心地把厚厚的落叶收拢到一起,一把一把抱着往灶火里塞。于是一整个晚饭的时间,院子里都是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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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干冷至肃杀。
人们总是在余光尚有的时候,就吃过饭,关门关窗,看电视打扑克,早早睡下。我和姐姐向来是爱熬夜的,一张桌子我在一头她在一头,她写日记或看书,我则是假装认真摊开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翻来翻去。
咔咔彭
汪汪汪
落雪压断了树枝,惊起犬吠声一片。寂静的夜里,连绵起伏的狗叫声格外的空旷辽远。
早上推门出去的时候,通常并看不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妈妈早已经扫出一条从客厅到大门口的道路来,屋檐上已经开始滴答滴答奏起了冬日独有的钢琴曲。
顾不得妈妈喊吃饭,找一片洁净如新的积雪,小心翼翼又缓慢的踩下去,一边听着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边得意的想:我的脚印又是第一个。
冬日的早晨,是在妈妈的“喊你姐姐起床吃饭”声中醒来的。
姐姐不情不愿的起床声、爸爸从外面回来的讲话声、门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张家和王家的狗的追赶声、晾晒被子的拍打声、孩子们的呼朋唤友声霎时间连城一片。
新的一天,真正开始了。
不上学的日子,我总会装模作样的在家里开办小课堂,让弟弟妹妹搬着小板凳排排坐好,在自己推门进来的时候起来喊老师好。一本正经地用房间门做黑板、拿着课本教着念“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或者“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不可一世的孩子气。
朗朗的读书声混着妈妈裁剪衣服的刺啦声或缝纫机的哒哒声和爸爸时近时远的突突突的车声。
偶尔有几只麻雀。在院子里空地上蹦着、叫着、找寻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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