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一场错爱的青春,一段不被救赎的过往……
2016年1月5日,这是邱泽宇的第七次相亲,例行公事般地作了自我介绍,开始了心不在焉的交谈。
急促的铃声打断谈话,邱泽宇如释重负般地喘了口气,终于可以结束这次尴尬的会面。
两人客套话别,起身时,一个匆忙的身影撞到女孩儿,随身包零落。邱泽宇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帮她捡着散落了一地的东西,却在触及一本书时愣住了,怕冷似的缩了缩手……
月光清冷,照亮一室孤寂。手上始终掐着那本《仓央嘉措诗传》。书页已经泛黄,封面也有破损,邱泽宇将头伏在书案上,有液体从脸上滑落,滴在扉页娟秀的字体上,渐渐晕开,“人,越痴缠,越枉然。放下,才可得自在”。
他记得那日,她托他带一本《仓央嘉措诗传》。她说,只有读到它,才不至于在那冰冷的铁窗里绝望,她说,仓央嘉措是她读过的最美的情郎。
邱泽宇突然就笑了,“是那个情僧吗?最近他好像很火,那什么‘你见或者不见,我就在那里……’呃,不记得了,看不出来你也喜欢那种深情到矫情的文字?”
“是的,我很喜欢他,喜欢他的直接和慈悲,从不掩饰自己的深情,即使他是‘活佛’,更喜欢那种爱到尽头的绝望。”
“天鹅恋上澄澈的小湖,
想长长久久地居住。
可惜湖面结满了寒冰,
让天鹅心灰意冷。”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和他,从开始就已经是穷途末路。”她笑着说。可邱泽宇脸上却再没了笑意,他觉得,她的笑,是世上最悲痛的表情。
晚风萧瑟,吹乱他的离思,风干他的泪水,一遍,又一遍。
他想起那个夏天,那个花开荼蘼的季节……
邱泽宇
2014年8月6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丛犁(如果那算是第一次见面),不出意料地,我看到了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你好,我是你的辩护律师,诚本事务所,邱泽宇。”
“我不记得我请过律师。”眼里满是抵触,她转身准备离开。
“你知道是谁请我来的,我想,你应该不忍让他失望。他说,他相信你,无论法律还是感情,他都与你同归。”
“太迟了,我们,已经失去了‘同归’的资格,我们都是罪人,背负各自的命运,还尽各自的债。”
“我相信他是认真的,你应该知道。如果你放弃了,他会像现在的你,一无所有,你认为,他要如何偿还欠你的债?”
这次,回应我的只剩她的背影……
三天后……
这个女孩儿二十几岁的面庞上总是带着迟暮的悲伤,不知道到底是一个人的经历影响了情绪,还是心绪拖垮了人生。
没错,在被连连拒绝后,我又来了,我可是诚本的头牌啊,居然会做这种事,我自嘲地笑笑。我实在是见不得袁璃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帮帮他吧,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她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胳膊上也有触目伤痕。她说,“请你帮我。”我点头,“前提是,你要说实话。”
“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的故事。”
“好,不过我的故事很长,很凌乱,或许你听到哪段会突然觉得没有兴趣听下去,又或者,到最后,连你也会觉得应该是我杀了她。”
“我说过,我是专业的,只要你说的都是事实,我有信心可以帮到你,一定。”
“好。”
丛犁
我的名字是我外公取的。外公说,希望我能够在荆棘丛生中从容地面对一切,但我想,我可能让他失望了……
五岁那年,母亲病重离世,我成了旁人眼中没人疼的“小白菜”,六岁那年,父亲带回了后母和大我两岁的姐姐,后母很温和,但我总觉得,她眼里有化不开的忧伤。
小时候,家境并不富裕,衣服和书包是姐姐用过的,学杂费几乎是我全部的日常开销。但这并没有使拮据的生活有所好转,因为我“潇洒”的父亲。
我的外公是仓储主任,也是靠着这层关系,父亲当时在厂里混得“风生水起”。可惜好景不长,八岁那年,外公去世,父亲下岗,我一夕之间失去了精神和经济支柱。而我的父亲,却依然摆脱不了吃喝玩乐的恶习,不出两年,除了外公留下的房子,我们一无所有。
对于这些,其实我是不在乎的。但我无法忍受的,是亲戚冷嘲热讽的“问候”。对了,还有,就是我不能像旁的小朋友一样,去上喜欢的课外课,去买自己喜欢的读物。
那年,我十一岁,迷上了泰戈尔的诗集。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又一次来到了书店,大概半个小时后,书店的一个管理员越过我,又回头,“小朋友,我们这里是买书的,你如果想看书或者借阅,要花钱办阅读卡哦。”我低下头,把书放了回去,却又在闪念间把薄薄的小册子塞进了兜里,朝出口走去。就在这时,警报器响了。是的,我被抓了个现形。泪水朦胧中,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邻居,袁璃。
我看见袁璃的妈妈对他说着什么,我想,她大概是叫他不要再跟一个“小偷”来往。那天起,我没有再找袁璃,他来找我时,我也佯装并不在家。
一周后的一天,我听见隔壁的吵闹声,好像是袁璃的妈妈。晚上吃饭时,父亲打趣说“今天楼下卖店的老李说,老袁家的儿子到他店里偷零食,下午听那动静儿,啧啧,估计是他妈在教训他。”我收起碗筷,吃饱了。
第二天放学,袁璃在家楼下等我,嘴角微肿。“阿犁,你看,我们都一样啊,所以,我们还是好朋友,是吧?”
多傻的举动,只是为了证明,我们是同类。我想,我对袁璃的沉沦,便是从那一刻开始……
后来,跟你想象的一样,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牵手走过懵懂的初中、疲惫的高中,相约考到了同一个城市。当然,和我们一起的,还有李彤,我的死党,高挑迷人,却爽朗得像个男孩子。
青葱的校园里,有恋人,有闺蜜,我已经不再去想那些微涩的过往,开始像无数少女一样,憧憬着蜜得腻人的未来。
2012年,那年我二十二岁,在袁璃的鼓励下,我成功签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做了我喜欢的HR。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和袁璃选择回到了S市,哦,还有李彤。
我并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而是和袁璃一起租房子,每天柴米油盐,乐在其中。
我以为我会在这种平淡如水却怡然自得的日子里慢慢老去、死去,直到2013年一个初夏的傍晚,我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是姐姐打来的,父亲不慎在家中跌倒,导致颅内出血,重度昏迷。
病床上,这个瘦削的老人,已经不复年轻时的倜傥。
两年前,后母去世,我突然发现这个有些话唠的男人变得沉默如夜,脸上再无神采。母亲去世时,他的淡漠,我还记得,我也一度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薄情的男人。
难道年岁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还是真的如别人说的那样,他和后母,相识于我母亲之前?这一切,现在,也只有他知道。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白天,我们请看护照看父亲,晚上,我、袁璃和姐姐轮流陪护。那段日子里,我们都很疲惫,加之袁璃的母亲变本加厉地抵触我,我和袁璃常常争吵。一时间,生活变得硝烟弥漫。
如果说外公的去世改变了我的童年,那么,父亲的离世,便颠覆了我的整个人生……
那天,是周末,我跟着经理参加招聘会,袁璃在医院照看父亲。下午三点钟,招聘会结束,我整理好资料,匆匆赶往医院,路上被告知,父亲已离世。
“不是说我父亲已经清醒了吗?为什么会这样,你给我个解释?”我揪住医生,双眼要滴出血来。
“阿犁,冷静点……”李彤拉住我。她是这家医院的出纳,她的父亲,就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父亲住院期间,她帮了不少忙。
“对不起,我,我中间离开了一下,回来时,叔叔就出事了……”袁璃低着头,哽咽着。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又是怎么和姐姐一起处理完父亲的身后事,我真的太累了。
我没有再见袁璃,更没有接受他的帮忙,我把父亲的死归结于他的疏忽。我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他会离开医院,已经不重要了。
一周后,一个律师找到了我和姐姐,原来,父亲生前有遗嘱,关于外公的这套房子(他仅有的财产),变卖后,由我和姐姐共同享有。和遗嘱一起的,还有一封写给我的信,那是父亲在后母去世半年后写下的。
“女儿,对不起,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这一切。我和你后母,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早就认识,而且,我们有一个女儿,就是你姐姐。
“那时,我们都是大队的知青。后来,你爷爷给我介绍了一门亲事,为了回城,我同意了。再后来,都是你知道的。但是,我和你母亲结婚以后,我并没有对不起她,我没有再见你后母,甚至不知道我们有一个女儿。
”阿犁,我对不起她们母女,请你原谅这个不争气的父亲,我只能用你外公留下来的这套房子来弥补你姐姐,弥补亏欠了二十几年的父爱。
“女儿,爸爸同样爱你,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只是,我怕我时间不够了,对不起……”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这就是后母眼中淡不去的悲伤。我恍然了悟,这世上的爱,不全是恩赐,有些爱,注定被辜负。那么,我和袁璃呢?
第二天,我约了袁璃,在他的惊诧中,我提出了分手。“我不怪你,但是,也无法释怀,分开,是目前最好的结局。”
那天晚上,我去酒吧喝了很多酒,在我还有清醒意识的时候,我拨通了李彤的电话,告诉她酒吧的地址。
盛夏的晨光刺痛我的双眼,我提着混沌的头,挣扎着起身,却看到了纪宁,我公司的同事。
“你怎么在这里,你……”
“你昨天喝多了,我照顾了你一晚上,你是不是应该先感谢我?”
我戒备地看着他。
“放心,我虽然喜欢你,但还不至于趁人之危,更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他耸了耸肩。
我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纪宁想也没想地开了门,是袁璃。接下来,又是一场惊涛骇浪……
在医院的后廊,我和李彤撕破了脸,那一刻,我才真正认识了李彤。
“别跟我说你是无心的,我给你打的电话,怎么会是纪宁去接的我,也别说是巧合,那今天袁璃为什么又会急着去找我?”
“对,你猜的没错,是我,因为我想你和袁璃彻底断了。”
“你?”
“我喜欢袁璃,一直都喜欢。你以为我甘心当你们的小跟班?凭什么,我家室比你好,比你漂亮,工作稳定,就因为你比我更早认识袁璃,还是因为你那张苦命脸?你还不知道吧,我早就跟袁璃在一起了,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你们?”
“你父亲去世前,有一天你们吵得很凶,你打电话说找不到他了,其实那晚他跟我在一起。后来,他竟然说他喝醉了,他说他爱的是你。我告诉他我怀孕了,他竟然求我把孩子拿掉。如果杀人不犯法,你猜,我会不会杀了你们?”
“你还不知道吧,那天,你父亲去世之前,他离开医院,是我找他,他竟然说要和我彻底说清楚,还说不怕我告诉你,他已经打算跟你坦白。呵呵,老天都在帮我,你父亲竟在那时去世了!”
“别说了,别说了……”我要走,离开这个让人作呕的地方。
“你去哪儿,我还没说完,回来,啊……”推搡间,不知怎的,李彤重心失衡,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后来,李彤的孩子没了,医生说,手术对身体伤害很大,可能以后不会再有孩子。我恨她,但对于那个孩子,我真的是无心的。
我永远记得病房里李彤那双含恨的眼睛,她没有去告我。我想,和袁璃有关,因为,他们要结婚了……
邱泽宇
“那天,李彤约你,是什么事?”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她只是给我发信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
“你答应她了?”
“没有,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更不知道我要用怎样的情绪面对她。”
“那你最后还是去了,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好奇,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理由的。”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你见到她了吗?”
“没有。我去的时候,并没有人。”
“可是有人看见李彤和一个女人在海边争吵。”
“很可惜,那个女人并不是我。”丛犁无谓地耸了耸肩。
“她有没有告诉你见面的时候还有其他人,或者你有没有把你们见面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我相信她说的。但那个女人又是谁?
“她没有说还有其他什么人,信息上写得很清楚,我也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因为我原本就没有打算去赴约。”
“她有什么仇人吗?”
“她最大的仇人,不就是我嘛。”她自嘲地笑了笑。
离开了看守所,我径直去了咖啡厅,我约了张政,我的老同学。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端起咖啡,笑笑说。
“算了吧,跟我客套什么。说吧,什么事?”张政就是这样,直接地让人无所适从。
“关于李彤那个案子,我是辩护律师。我想知道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目前的证据指向,对丛犁很不利,你也知道她们的关系,她还曾经出现在事发现场……”
“可是她其实不具备作案动机,袁璃说过,事发前几天,李彤曾表示过,她愿意放了袁璃。”
“好不容易得到的,为什么放弃?”
“因为她发现,袁璃有自毁倾向,这个理由够不够?”
张政没有说话,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叹了口气,“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天又有个人,来报人口失踪,这家人还有点儿来头。哎,算了,先不说了,保持联系。你说的,我会上心,有什么新进展了,我再约你。”
眨眼间,审判的日子到了,因为没有任何新的突破,人证、动机齐全,宣判丛犁故意杀人。我完全不能接受,劝丛犁继续上诉。
“你太荒唐了,输不起啊?”张政歪着脑袋气鼓鼓地问。
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输不起,而是不能输……
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从前,就连学法学的我,都觉得这些话里透着无可奈何和自欺欺人,但现在,我信了。
就在审判结束的一周后,案情有了新突破。而这一切,源于另外一个案件的侦破,就是张政提到的失踪案。
随后,孙沁雅——丛犁的姐姐,被逮捕。
孙沁雅
从警察找到了万维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我跑不掉了,而事实上,我也没有想要逃,或者说,我可以解脱了。我清楚地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但是,我不后悔,唯一不安的,是我无意中伤害了阿犁。
八岁那年,妈妈告诉我,要带我进城,进城后,我要叫那个男人爸爸。而事实上,我知道,他并不是我爸爸,而且,我恨他。
后来,我多了一个妹妹,我曾经认为我应该恨他们一家子,但对那个可怜的女孩儿,我始终狠不下心来。她很温顺,多年来,我们也相安无事。
妈妈奄奄一息的时候,叮嘱我,上一代人的恩怨,都忘了吧,我知道,她希望我幸福。
我一度想要放下一切,因为妈妈,更因为,我又见到了爸爸,我的亲生爸爸。
爸爸是大队的会计,和妈妈情投意合,却碍于当时的风气,无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妈妈后来回忆说,她记得那天爸爸被带走的情形,她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她坚信,爸爸没有私吞公家的财产,但是,她拗不过那个时代,后来,妈妈发现,她怀孕了……
再后来,那个男人来了,在一次醉酒后,他占有了妈妈。妈妈是一个保守且有些懦弱的女人,她愤怒,却不敢反抗。接着,她想到了肚子里的我,如果通过这样屈辱的方式,能够留下我,她接受。
过去的那些年里,妈妈总是哽咽地说,不怪他,是她自己开始就动机不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可是,她有什么罪,她不过是在他错了之后,将错就错。而那个男人呢,他竟然独自回城,去享受快意的人生。
我见到爸爸,是在妈妈去世三个月后,他说,五年前他被放出来,就一直在找妈妈,只是他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我并没有告诉他关于小时候我们受到了怎样不公平的对待,关于我有多恨那个男人。我想,老天还是眷顾我的,至少这一刻,让我觉得,过往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命运并没有放下它张牙舞爪的姿态。那个男人,发现了爸爸的存在。
原来,那天,我和爸爸在楼下餐厅见面,恰巧被他看到,出于“父爱”,他尾随我们,知道了这个秘密。
那个傍晚,那次争吵,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他说,妈妈是个恶毒的女人,他说,我是个杂种……争吵间,我无意识地将他推倒,他陷入了重度昏迷。
看着他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我从开始的害怕渐渐平和。直到那天,接到袁璃的电话,他醒了。
我来到医院,袁璃并不在。来到床头,他睁开眼睛,先是惊恐,随后,变成了愤恨。我知道,他意识清醒了。不过好在他还没有恢复语言能力。他想按下床头的呼叫键,我却抢先一步拔掉了维生系统。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我看见他的脸色由潮红变成铁青,最后,完全失去了血色。我慌张地插上塞子,关上房门,匆忙地离开了医院。
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李彤从监控录像里发现了我。她找到了我,她说,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想阿犁和袁璃就此分手。她还说,她不需要我做任何事,只是,不要去破坏她的计划。
听说李彤和袁璃要结婚了,我松了口气,这一切,就快过去了吧。我有些心疼阿犁,决定去陪陪她,竟让我看见了那条信息,李彤发给阿犁的信息。
我知道阿犁不会去见她,于是,我去了。阿犁不会知道李彤所说的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但我想,我不会猜错。
我果然没有猜错,李彤要告诉阿犁的,是关于那个男人的死。就如那个目击者看到的,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我把她推倒在了海里。看着她被海水包围、卷走,我带上头巾,匆匆离开。
如果我当时镇静一点,我不会看不见,那双躲在暗处的眼睛……
万维说,他一直很喜欢我,只要我同意和他在一起,他就忘了看见的一切。于是,我陪了他一晚。第二天,我约他到山顶看日出,将他推了下去。我没有去查看他是否还活着,我告诉自己,一切交给命运,我累了,这荒唐的人生,就此结束吧……
邱泽宇
我有些意外,孙沁雅最后想见的人,居然会是我。
“我对不起阿犁和袁璃,‘忏悔’不过是那些伪君子的自说自话,伤害已经造成,再见面,不过是徒增伤悲。我找你来,是想求你,把这封信交给我爸爸,告诉他,要好好活着,这是我一生对他唯一的要求。”
“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
“我不敢,我怕看见他绝望的眼神,我甚至怕见到任何熟悉的面庞,我不会再见任何人。”
看着她的背影,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偏执,如此惨烈。
丛犁离开看守所的那一天,我和袁璃一起去接她。
“谢谢你,你是个好律师。”
“只是个好律师吗?”
她有些诧异,“哦,是个好人。”
我尴尬地笑笑,“其实,我们早就见过。”
“你……”她努力地回想,却一无所获。
“阿犁,我是小宇。”
是的,我们从小认识,六岁那年,有老人开玩笑,说长大后要她嫁给我,我记得她当时点了头。七岁那年,父母接我去Z市,我哭了一整个晚上,无果。那时,我暗暗下决心,阿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只是,当我再一次回到S市,我的阿犁,你早就把我忘了。终于明白一句话,“蝴蝶飞不过沧海”,因为,沧海的那头,从来就没有等待……
那天,我看着她和袁璃一起离开,以为可以放下她,祝她幸福。却没想到……
袁璃
那天在医院里,我答应李彤,会和她结婚,我怕她会伤害阿犁。就是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人生,毁了……
我常常觉得人生无趣,工作频频出错,最后被辞退。更要命的,我会出现幻觉,在厨房里用刀弄伤了自己,在天台上差点失足坠楼。
李彤开始害怕,我却越来越淡然,甚至有些期待这样的毁灭。
那天,李彤哭了,她说她真的很爱我,并不想毁了我,我们聊了很久,我记起,李彤曾经也是一个那么率性、可爱的女孩儿,是我误了她。到最后,她说,她输了,她会认命,放我自由。
我以为一切即将过去,却等来了李彤的死讯。
我不相信阿犁会伤害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直到那个律师找到我,他说,他可以帮我们……
今天,是阿犁重获自由的日子,也是我的新生。我准备了鲜花和钻戒,准备迎接我们的重生。
我揽过她的肩,迈向我们的康庄大道。
一声急喝,惊碎了徜徉的美好。我护着阿犁,锋利的刀子插入我的胸腔,我的阿犁,我终究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邱泽宇
在众人的惋惜中,袁璃离开了,这个荒凉的人世,还是留了阿犁一个人……
“这是你女儿留给你的,你自己看看吧。她让我转告你,让你好好活着,看来,她的这份苦心白费了。”我想,如果孙沁雅能预知这一切,她一定会见他最后一面。不,如果她知道后来所有的悲伤,她是否还会开始当初的一切?人啊,真是渺小又可悲,被命运玩弄,却不自知。
我并没有跟他过多交谈,我怕我想起那一刀,会有想杀了他的冲动。
整整三个月,阿犁消失了。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
“喂,你好。”
“小宇。”
“阿犁,你在哪儿,你还好吗?”
“那件事,其实是我做的。”
“什么?”我不清楚她在说什么,甚至有点怀疑这个电话是不是打给我的。
“李彤,她的死,与我有关……”
“那天,我见到她了,我到时,她被浪拍在海岸上,奄奄一息。我想去扶起她,一个可怕的念头疯狂闪过,我突然很希望她已经死去。我没有再去害她,但也没有救她,就那样看着她,又一次被涨起的潮水卷走。”
“小宇,你说,是不是真的有因果报应,我不怕死,老天就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
“阿犁,你听我说,你现在在哪儿?”
“我不会回去了,我已经走得太远了,远到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这里很好,这里,有袁璃……”
我发疯地追问,回复我的,只有一串串忙音。
当我赶到现场时,阿犁已经出事了。车子撞在了一棵大树上,驾驶座已经严重变形,人,当场身亡。
两天后,我收到了那本《仓央嘉措诗传》,是我送给阿犁的那本,不用看,我已经知道,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最后的念想……
2016年1月9日,今天是我跟所里约定的最后期限,我的义务法援工作结束,要回到所里工作。
我并没有把阿犁最后的话告诉警方,我想为她保留些尊严和清白,同时,我清楚,我犯了怎样的错误。我希望以这样的方式为自己赎罪,也为阿犁“超度”。我放弃了晋升和出头的机会,别人笑我傻,我知道,为她,我不后悔。
吃过晚饭,林陌发来信息,约我明天一起看电影,我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五分钟后,另一条信息响起,“上次你看到那本诗集的表情有点奇怪,你也读过他吗?”
“是的,你最喜欢哪一段?”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天鹅恋上澄澈的小湖,
想长长久久地居住。
可惜湖面结满了寒冰,
让天鹅心灰意冷。
“我最喜欢这几句,无望的凄美。”
心不经意地被扎了一下,许久,我按下回复,“明天是没有时间,或者,我们可以约到周末……”
后记:
《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年少时,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传教士口中的“假仁假义”,那些年里,我们打着“爱”的字眼,做了多少错事,伤了多少无辜的人,种下了多少恶果?
“爱”,没有错,错的是我们用欲望绑架了“爱”,辜负了“爱”。
人们常说,人一天的际遇,是从出门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开始。那么,这一生的际遇,是否是从你挣扎的那一瞬开始的?世人可以原谅丑陋与罪行,命运,却永远抹不去它的印记。那么,在可以选择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可以多行一分善,至少应该少做一点恶吧。
我不是文学系出身,更不精通法律,虚拟这样一个故事,也许漏洞百出,但却绝无恶意,只是想告诫一下良心,包括我自己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在做的,一定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读过后,无论你是会心一笑,还是喷了我整个晚上,无关紧要。因为,我就是要你这一点点情绪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