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他望着这雪白的空文档,始终没敲打出一个字。但他知道,只要肯开始,这空白之处依然会留下种种可能。这样想着,他便鼓起勇气,向那未知的世界摸索着走去。
脑海里种种思绪此起彼伏混混沌沌,与这空白的文档形成鲜明的对比,它们互相较量着,撕扯着对方,最终渐渐的融在一起,留下撕扯后的痕迹。就像生活中的人们,满怀期望的走向未知的明天,梦想与现实较量着,撕扯着,最终混为一团,早已分不清何为梦想何为现实,回首望去已然不在年少。
他读过一些书,被里面的故事深深打动。《牛虻》里的爱恨交织,《基督山伯爵》里的快意恩仇,《瓦尔登湖》里自然的淳朴与心灵的宁静,《白鹿原》里渭河平原五十年的雄奇变迁,《平凡的世界》里平凡之人不平凡的奋斗史……
那些著作,当捧起来,看着那些文字,周围的嘈杂不知不觉慢慢淡去,最后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一样。看着那些文字,仿佛它天生就该如此,中间多一句就会觉得多余,少一句又觉得欠缺。文字在眼睛里流淌着,一直流淌到心里面,静静地或者跳跃的把他引向另一个世界。徜徉在这样的世界里,心便同主人公紧紧的贴在了一起,喜怒哀乐,跌宕起伏伴随着文字流向远方……
他羡慕极了那些文字的主人,羡慕极了那些另一个世界的创造者。那些作家,就像是一个个开路者一样,独辟蹊径,用智慧和汗水开凿出一条条通往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道路。后来有人因机缘巧合,发现了这条路,沿着他们的足迹向前走着,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条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路。那些个路,也是那些个开路者的心路,走的人越多,也就变得越宽越阔,开路者也被人们津津乐道。他幻想着,渴望着像那些开路者一样,能开辟出一条路,哪怕是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另一个多彩的世界。与此同时,他也担心走进一条死胡同,进退两难。他幻想着有更多的人,行走在这条小路上,体会它的蜿蜒曲折,欣赏沿途的风景。同时他也担心泥泞之处脏了行路者的鞋子,荆棘之处伤了行路者的手臂。
显然他的这个愿望是极其奢侈的,奢侈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实现。可他有时候就像个倔驴一样,明知道前面的路不好走,可非要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乱蹦哒两蹄子。
当他合上书,走出书里的世界,走进现实中的世界,回想起种种往事,仿佛读了一本未完成的书,只是这现实的“书”远没有真真的书那样精彩动人,跌宕起伏,更多的只是寻常日子里的苦乐酸甜。不过相比而言,生活的“书”不是真真的书,却要比真真的书真实很多。
他很想把这现实的“书”写出来,变成真真的书,可是他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离谱,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是十年前。他一直思索着这件事意义何在?踏踏实实赚钱不好嘛?得空打打游戏看看电视不舒服么?能坚持下去嘛?即便坚持写完,能发表嘛?当下爱读书的本来少之又少,即便是读书也是读些自己感兴趣的早已成名的书籍,他写的破文烂作会有人看吗?人家呕心沥血著成旷世巨作,他呕心沥血会不会拙劣不堪,反而把自己气的真把心呕出来,血沥出来……
人的本性生来如此,总会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那些想说而未开口的话,想见而未见的人,想去而未曾到达的远方……开脱只怕到最后成了自欺欺人,回想起来空留遗憾。
倘若真能坚持下去,完成此事,他自己都会为自己高兴,自己都会佩服自己。他甚至想着多年后,他完成了这本书,即便是无人问津,他依然可以很自豪的拿给儿子炫耀,看这是当年你爸爸我的一个梦想,并且不畏艰险的把它完成了。一想到这里,他嘴角便不由自主的抿出了满足的微笑,仿佛真的会有那么一刻一样。不过一想到自己三十多岁还没老婆,他又将这微笑给抿了回去。倘若此刻旁边有人看了他的表情,只怕也会像他的表情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梦想总是让人满怀希望,充满期待,可梦想之路总是荆棘丛生,困难险阻。一路走来,有太多太多的人早已掉队,有太多太多的人早已掉头“回家”,回到那个安心舒适的住所。在难以战胜的困难面前,人们总是很容易妥协,甚至可以为此找上上百种合情合理冠冕堂皇理由,可是坚持往往却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也曾妥协过,也曾为此找到上好的理由为自己的无能与懦弱而开脱,他貌似也很成功的说服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但他骨子里的倔,随着时间推移不但未曾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曾经他因这样的倔感到烦恼与不安,而此刻他因有这样的倔而感到愉悦与欣慰。若没有这样的倔,或许他应该是黄土高原上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破衣烂衫裹着黝黑的皮肤,手握锄犁驱赶着老黄牛翻滚着祖祖辈辈翻过的土地。亦或许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和泥搬砖,为祖国的建设填砖增瓦。或许职业不分贵贱,这样的职业或许听上去无比光荣,只是这样的苦他早已不想再吃,再吃就要撑到了。
不知不觉他想起了那个他出生的地方,那个他曾经生活了十多年,又离开了十多年的地方。在那里他学会说话走路,学会春播秋收,在那里他身体渐渐变得强壮,力气也慢慢越来越多,同时他也将越来越多的力气越来越多的使了出去。在那里的十多年里,他留下了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也在那里自幼便吃尽了生活的苦头。他爱那里的人们,质朴善良,待人温和。他爱那里的土地,地广人稀,养育众生。同时他恨那里的人们,愚昧无知,封建迷信。他恨那里的土地,乔木荒凉,穷乡僻壤。那个地瘠人贫的地方,那个既爱又恨的地方,自出生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走出大山。可当真真离开时,在外漂泊的十多年里他又愈发的惦念那里的人,怀念那里的山川河流,想念那个既爱又恨的地方。
那座大山,他曾在山顶放牛牧马,砍柴拾粪。那条小河,他曾在河底剥泥寻沙,捕鱼捉鳅。那条小河,便是龙家河,河旁山脚的那个村庄也叫龙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