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卖包子咯!新鲜出炉的包子咯!又香又好吃的包子咯!”包子铺老板在卖力地吆喝,耍猴人的干瘪肚子,在咕噜噜地作响。他肩上的半饱也听到了饥肠辘辘的声音,抓耳挠腮地看着主人,细长的尾巴软绵绵地落下,没了气力。
耍猴人看着蒸笼,对猴儿说:“半饱,想吃吗?”
半饱摇摇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出炉的包子。耍猴人给猴取名“半饱”,是因为人饱了就会饿,饿了就想饱。可是半饱有余,则不会太饿,就不会想要饱了。
耍猴人用粗厚的手指摸了摸它的头,说:“没事儿,老头还余点,别担心。”
他坐在一张长条凳上,说:“老板,给我来一个包子。”
包子铺老板笑脸迎迎地送上来,念叨:“我们家包子可香了。不是出名的gou不离,是这儿的人不离。我看你这猴,应该也不离。”
耍猴人从碗里拿出包子,掰开一半,想把肉馅给半饱,皮子留给自己。他刚把肉馅放在半饱的手上,回头看碗,空了。他嘀咕道:“老头,你是不是吃过皮子了?”可摸了摸肚子,好像还不顶饿。
他问猴:“半饱,还要尝一个吗?”
半饱用舌头舔着肉馅,吧唧嘴,没有回答。
耍猴人就当它回应了。对包子铺老板来说:“老板,再来一个!”
包子铺老板笑盈盈地过来,端来一个碗,说:“就等您这句话!”
这次,耍猴人从碗里拿出包子,掰开一半,先把皮子塞进嘴里,再把肉馅扣在一只碗里,挪得远些,另一只碗放在刚才的位置。
过了片刻,一只小手从桌子下面伸出,往他面前摸。
耍猴人抓住小手,往外拽,正看到一个瘦小的动物被揪出来。他扒拉着这瘦小动物的毛发,原来是一个男娃。由于长期在街上混迹,灰头土脸的,和半饱差不多。
半饱看到耍猴人拽出另一个“猴”,不由地从碗里夺出肉馅,压在屁股下面,龇牙咧嘴地看着不速之客。
耍猴人看到“顺”包者的模样后,心软了。但脸上还是虎着,问道:“为什么顺我包子?”
男娃咀嚼着嘴里的皮子,含糊道:“饿。”
耍猴人试图拍男娃身上的灰尘,却被男娃躲过了。耍猴人说:“你过来,我不打你。我问你回答就行了。你爹娘呢?”
男娃低着头,不看他。说:“不知道。”
耍猴人继续问:“还有别的亲人吗?”
男娃摇摇头。
耍猴人正要问。包子铺老板嫌弃道:“他没亲人。连续几天在我铺子边上转悠。被我打发了,怎么又来扰我生意了。走走走,别吓坏我客人!”包子铺老板欲推男娃出去,被耍猴人拦下了。他对老板说:“再给我一个包子吧。”
包子铺老板缓和了脸色,手不停地递过来包子。
耍猴人把碗放在男娃面前,说:“娃,吃吧。”
老板对男娃说:“客人赏你包子,还不谢谢!”
男娃抓起包子,就往长条凳下面钻。包子铺老板看了,直摇头。
耍猴人心疼道:“娃,上我这儿坐。”
男娃畏畏缩缩地蹲在长条凳上,就像一只猴。
耍猴人拍了拍他的背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娃嘟哝着:“没名字。”
耍猴人摸了摸他的头说:“可愿意跟我?卖艺。”
男娃点点头。
耍猴人便说:“既然愿意跟我,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叫……叫普福。希望你是一个有福气的孩子。你可以叫我爷爷,我无儿无女,有你在,多一个伴,多张嘴,不成问题。也可以陪半饱玩,是不是?”
半饱把脸埋在耍猴人的头发里。
耍猴人捻着胡子。又说:“老头我没什么本事,有半饱在身边,也算是一门生计,耍猴。”
半饱听到“耍”,就开始竖起尾巴站起来。
耍猴人乐了,“不是现在耍。”
半饱又乖巧地趴在耍猴人肩上。
耍猴人问普福:“为什么蹲在下面?”
普福说:“下面有东西吃。”
耍猴人指指碗,说:“靠顺东西。”
普福点点头。
耍猴人语重心长道:“普福,爷爷教你一个道理。穷,不能短志。再穷,都不能顺东西。”
普福看着他,不作声。片刻说道:“我在下面蹲了一天了。平时,有时,太太买包子时,会丢过来赏给我。有时,小孩不爱吃皮,我就有剩的。可今天一个都没来,好不容易您来了,我又被抓包了。”
耍猴人叹了口气。
普福又说:“虽然,您是我见过最穷的食客。但是,您愿意把包子分给我,就是对我好。通常,别人是扔给我。只有您把我当人,别人帮我当狗。”说着说着,他哭起来了。
耍猴人把普福搂在怀里,安慰道:“你是人,怎么会是狗呢?从此以后,你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没有人会看不起你。”
带着普福,带着半饱,他们一起回到小院。
(2)
小院里,有好几间屋子,上下两层,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有镖师、说书的、歌女、学生,还有各类手艺人,炸爆米花的、倒糖人、打铁匠、织布女等等。耍猴人住在一层北面西侧房第一间。
房间内有一张板床,一个脸盆架,一个皮箱子,极简至极。
耍猴人带普福去澡堂子洗澡,搓澡巾搓下来几层泥,普福才渐渐脱离灰黑色,长期的污泥渗进皮肤,成为纹理。在澡堂子里,热气升腾,热水浸泡,普福的毛孔张开了。他的皮肤像浸过盐的蛤蜊,不断地吐出沙子。而耍猴人用清水反复擦洗,才作罢。
普福一直大叫:“爷爷,疼!真疼!”
耍猴人开怀道:“疼会儿就好了。”
洗完时,普福已经睡着了。
之后,耍猴人带着普福去出摊,逢人便喊:“这是我孙子,叫普福。”别人都说:“老头,你有接班人了!”他笑得更欢了,胡子都捻成了花儿。
普福确实卖力。在爷爷和半饱表演时,使劲地吆喝,演完,拿盘子向看客讨赏钱。他发现,虽然生逢乱世,但大家还是喜欢凑热闹。看猴子出洋相,都是捧腹大笑。即使半饱的把戏已经演得没有新意,大家还是乐意捧场。有几次,半饱被远处的枪响吓得用尾巴挡住眼睛,都被看客当成笑点,一一买账。
后来,洋人进城了,国家打仗了。大家都不敢出门,耍猴人也只好歇业。普福听说,巡捕一个月挣十个大洋。
他就对耍猴人说:“爷爷,我想做巡捕。”
耍猴人说:“孙儿啊,你太小,不满十六,巡捕房不收的。”
普福说:“我踮踮脚,就满十六了。”
他跑到巡捕房,一名巡捕问他:“瘪三,你来做甚?”
他抬头挺胸道:“当巡捕!”
这个巡捕挥舞警棍道:“走走走,我们这里是巡捕房,不是庙会大街,什么人都能进。看好这牌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普福不服气道:“我不是闲杂人等!”
那名巡捕反问道:“你不是耍猴的吗?”
普福回答道:“曾经是,我现在要当巡捕。”
另一个巡捕走过来,冷笑道:“耍猴就耍猴,还能当巡捕。你在玩我吧?老子你都敢玩,信不信我们以戏弄巡捕,扰乱治安的罪名,把你关起来。”
普福按住巡捕的警棍,道:“我不是闹着玩的。我是认真的。”
结果,一群巡捕把他暴打一顿,扔进牢房里。
警棍落在他的身上,生疼。关节与关节之间摩擦出咔吱作响,乌青块瞬间显像,估摸着过会儿就要成为紫块。他的左腿是走不动了,只能拖着往前。但身体上的疼痛抵不上巡捕们对普福的人格侮辱。说耍猴的当不成巡捕,他们也不是天生当巡捕的。怎么就认定他当不了好巡捕?何况,他要谋生活,更要吃饱,吃不了全饱,半饱也行。他是为生活所迫,更要报答爷爷肉包之恩。突然,他想到了爷爷和半饱。不忍地皱起了眉头。
(3)
扔进牢房后,普福昏死过去。半梦半醒时,依稀听到有人在唱歌:“史无前例之国与自由之子,今天我们所唱的歌曲,属于我们荣耀的党,我们最了不起的人,其光荣使我们志更坚力更强……”而眼前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忽明忽暗的。紧接着,是棍子敲打铁门的时候,之后影子走了,他又沉沉地睡去。
当普福再次醒来时,全身的骨骼在跳舞,嘴里的伤口舔着腥味,没有血,咽喉里尽是铁锈味。他想支起身子,一个脸出现在面前。他看不清脸色,只看到光头上的刀疤。
这人把普福扶起来,说:“小兄弟,你已经昏睡四天了。这帮杂碎子真不是东西,把你打成这样。你看起来和我弟一般大。唉。”
普福动了动嘴唇。
刀疤男见状,递上水说:“小兄弟,慢慢喝。”
普福吞咽了几口,喉内的血水又活络起来,流进脏腑,有一种灼烧的痛。他觉得自己像一颗火球在燃烧,一点一点地融化。他猛地吐了,一口血洒在身旁的枯草上。
刀疤男发话了。“慢点,慢点。被警棍打过,着实不好受。这苦我受过。你想,皮包着骨头,却能让你骨头拆家,谁能扛得住呀!我弟就被虎头帮的那些杂碎打过,我也挡过几招。后来,被巡捕乱棍打着,揍进来的。他们说我聚众斗殴,我刀疤是这种人吗?那是我兄弟哎!江湖人最讲义气,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兄弟挨打!你说,是吧?”
刀疤男激动地晃动着身子,普福也跟着晃动。言语间,普福又吐了几次。他从刀疤男身上挪开,半倚在墙壁上,喘气道:“刀疤哥,你懂就好。”然后,他往远处看去。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蹲在地上写着什么。额发正渗着血,他也不管。
刀疤男随着普福的眼神看去,说:“他呀,轴人一个。教书的,教什么不好,教新思想。这不,被打进来了。进来也不安生,天天唱歌,唱得把巡捕招来了,又被打一顿。我也是倒霉,怎么和这种人关一间。唉,太轴了,劝不动。”
普福没有接茬,而是轻声地说:“这歌词从未听过。”
乱发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站起来不看他们。喊道:“这是英雄之歌,这是自由之歌。”转而,他撩起头发,看向普福道:“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刀疤男抢白道:“别睬他,疯子一个。”
普福咳嗽了一下。缓缓道:“我爷爷说过,‘多门手艺多条路’。学学总没错。”
乱发男终于露出他澄澈的眼睛,用手指对着嘴说:“嘘,别让别人听见。我教你。”
普福不识字,连续几天乱发男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在歌曲里,普福感觉不到冰冷和疼痛。他看到爷爷,看到半饱,看到肉包子,看到温暖的旭日。被褥上吱吱地叫的耗子变得可爱起来,墙角处织网的蜘蛛也欢快地狠。它们都在盼着自由,盼着重生。而他,普福,也盼着太平生活。
(4)
乱发男说:“这几天他们就能出去。”
刀疤男撇撇嘴道:“你就吹吧。老子在这里趴了多少回,都没见到个机会。你行?”
乱发男不理他,对普福小生说:“小兄弟,不理他。信我,我就能带你出去。”
刀疤男突然不聒噪了,马上凑过来。小声道:“你真能让我出去?”
乱发男点了点头。
刀疤男立誓道:“你若能让我出去,我刀疤说一不二,出去我罩着你。”
乱发男看了眼四周,悄声说:“我叫飞睇。记住我的名字。”
果真,几天后,牢房出事了。
那天,大家在外面放风的时候。有人在暗处开枪,打死了几名看守,接着西侧食堂着火了,看守们陆续去灭火,留下一两个看着。这时,刀疤男趁机偷袭看守,乱发男和普福则把另一个看守撂倒。其他犯人们趁乱逃窜,纷纷往前门冲去。几名看守见状,放下水桶往前门堵,被上百号犯人给撞倒,场面十分混乱。
逃出去后,大街上一时有警笛长鸣。可是,逃犯都藏在人群中,巡捕房也没法抓人。等人群散去,犯人也跑了。当天,犯人逃狱的新闻登报了。
乱发男和普福他们冲散了。刀疤男的窝点码头离这里太远,他就和普福一起回到小院。
耍猴人看到普福,又哭又笑。骂道:“孩子啊,让你逞强。你可把我老头子急得哟!”半饱看着全身破破烂烂的普福,愣在那里。
普福对着半饱拍手道:“怎么,不急得我了?半饱。”
半饱听到他在唤它,立马顺着普福的腿、手臂爬上肩头,抓他的鸟窝头发。
刀疤男笑着拍拍耍猴人道:“老爷子,有我刀疤在,普福没事!”
普福赶忙向耍猴人介绍。“爷爷,这是刀疤哥,是我的狱友,他帮我不少呢。”
耍猴人赶忙作揖道:“贵人,多谢,多谢啊!”
刀疤男赶忙扶住耍猴人欲跪的姿势,道:“老爷子,应该的。人讲究的是义气!”
耍猴人抹着泪说:“能看到我的普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普福拍了拍耍猴人的背,说:“爷爷,你不见着我了吗?”
耍猴人拉他们进屋,说:“这下子可别离开爷爷了。”
普福拍了拍灰道:“不走。不走。不过,爷爷我也不想耍猴了。我想和刀疤哥跑码头。”
耍猴人不作声。
刀疤男拍着胸脯说:“老爷子,我知道你想什么。码头是我的地盘,有我在,没人敢欺负普福。”
耍猴人端上一盘饼子,说道:“吃饼,先吃饼。”
晚上,耍猴人和普福不言语。普福憋不住,就先说:“爷爷,我想跑码头,想和刀疤哥学本事。以前,什么人都可以欺负我们,就因为我们是跑江湖的,没有根。刀疤哥能打,我也要会打。这样没人敢欺负你!”
耍猴人叹了口气说:“唉,都怪我老头子没用,保护不了你,害娃吃了那么多苦。爷爷不是不让你去,只是身在乱世,箪食瓢饮足矣。”
普福道:“爷爷,您老了,忧虑多,我知道。可是,我也长大了,可以保护好你。如果你不放心,我先去码头背麻袋,这个活计不拼命。”
耍猴人眼看拗不过普福,外加刀疤男担保,也就随他去了。
(5)
普福如愿去码头上工。
工人们看他这般小,都分外照顾。但小有小的好处,人小鬼大,头脑灵活。账房先生教他拨算盘,他便能打得像模像样的。有时,仓库里货物多盘点不过来,他就争去帮忙。从中,他博得了好人缘,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一天,普福和刀疤男在码头上盘点装货。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抱着东西跑过来,后面是由远及近的枪声。男人躲在麻袋后面探头探脑。
刀疤男揪住他的领口说:“干嘛呢?惹事出去解决,我这里是仓库。”
刀疤男手下湿滑的,手摊开,是血。他本能地心软了,关切道:“兄弟,你摊上事了。要我刀疤帮忙吗?这是我的地盘,遇事和我说。”
长衫男一手捂着胸脯,一手抓住刀疤男说:“刀疤,我是飞睇。牢里的飞睇。”
刀疤男听到名字先惊了一下,又仔细端详着长衫男。“对,你是飞睇。兄弟,终于见到你了。”
离开牢房的乱发男修整过后也是这般眉清目秀,只是眼睛还是那么有力,像一道光,坚毅锋芒。
飞睇急切地说:“刀疤,我来不及和你叙旧。巡捕房就要来了,帮我躲躲。”
刀疤男知道飞睇的身份不一般,也不多问,就叫来普福想办法。普福看到飞睇也格外惊讶,飞睇居然不是牢房里的乱发男,而是斯文长衫,和他所认识的不一样。事出突然,普福来不及想,就让飞睇跳下水。同时,普福也抱着飞睇滴到血的麻袋一起沉下去。
普福和飞睇在水下的台阶处静候许久。终于,刀疤男跳下来,把他们捞上来。
上岸时,不识水性的飞睇呛出好几口水。他虚弱地交出电台,说:“刀疤、普福帮我运出去。”
刀疤男没有拒绝,沉着道:“我刚和巡捕说,看你往浜浦码头跑了。估计他们一时不会回来。飞睇,你快带着电台躲进船甲板下面。普福,飞睇交给你了。”
普福问:“刀疤哥,你怎么办?”
刀疤男把他们猛地推向船上,说:“放心,我在这儿才不会怀疑。你们保重,别回来!”
很多年以后,普福才知道刀疤男并没有逃过此劫,被当作政治犯处以绞刑。而飞睇更不会知道,在他把电台交给下线时,刀疤男在菜市口临刑前仰天长啸:“兄弟,承诺已尽,我去矣。”他用头颅热血换飞睇的一腔热血。这个头脑简单的男人并不知道什么是革命,什么是自由,只知道他做的是对的事,值得相信。
之后,无数像飞睇一样的有识之士为国家革命,又有无数像普福一样的少年在走向革命。更有无数像刀疤男一样的人因为那些人的相信而相信。
终于,飞睇崇尚的革命真得成功了。旧社会推翻后,飞睇和普福被迎回这里。飞睇做了大官,普福也被上面安排到管粮仓肥差。
在米里来,油里去的日子里,普福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他除了能吃上肉包子,白米饭,还能捞到不少油水。最主要的是没人能看轻他,个个都来巴结他。他的算盘打得越来越油腻,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逍遥。
此时,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是曾经的包子铺老板,他带着笼子见普福,里面是猴子半饱。
半饱已经饿得面黄肌瘦,可是从眼睛里还能认出是它。半饱看到普福时,原本在笼子里半闭着眼,突然伸出手,垂下眼睛,迎风流泪。普福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它舔了舔他的手,眼泪滴在他的手心里。
包子铺老板叫骂道:“你这个没心没肝的人。耍猴人一直在等你,可就是等不到,病死了。临终前,他一直念叨’普福啊,我的宝啊。你在哪儿?你在哪儿?爷爷不在,怕是回不来咯。’”
(6)
普福听完包子铺老板的话,默不作声,呆呆地看着半饱。
他的门客把包子铺老板撵出去,骂道:“普福老爷,是你能骂得!”
包子铺老板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内屋破口大骂道:“普福,我从来不后悔当年没给你递包子。因为你就是一个没心没肝的人。耍猴老头对你多好,待你似亲孙,他最后都盼着我能把半饱送到你身边,为的就是让你有一个伴,不至于孤单。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还是人吗?”
此时,普福醒了。
有人欲拿棍子打包子铺老板,他夺过棍子,对包子铺老板说:“算了,你走吧。半饱,谢谢!”
包子铺老板踉跄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冷笑道:“不用!受不起!”随之离开。
后来,普福性情大变。他赶走了所有的门客,算盘也不打了。飞睇找他上馆子,他也不理。
飞睇以为他在装蒜,笑道:“怎么了,老弟?嫌我给你谋得差不够肥?”
普福不答,反问:“史无前例之国与自由之子是什么?”
飞睇不假思索道:“是我教你的歌呀。”
普福停顿了一下。正色道:“回答我!史无前例之国与自由之子是什么?”
飞睇瞅出普福的脸色不对。收起笑容,问:“普福,你怎么了?”
普福蹲下身子,掩面而泣道:“史无前例之国与自由之子是什么?”
飞睇思量片刻,把门掩上。蹲下来对普福的耳朵说:“过去的,就翻篇吧。”
普福透过手掌低吼道:“过不去!过不去!”然后,低沉地哭着,像一个孩子。飞睇拍了拍他的背,默默地离开屋子,带上房门。
屋内只有他和半饱。
不知哭了多久,半饱用手掰他的手缝。普福哭累了,抬起头,正看到半饱坐在他的面前,身边是一只包子。他把包子掰开,肉的。肉馅给半饱,皮子留给自己。当皮子塞进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儿时的自己,那个偷爷爷包子的臭小子。
第二天,他辞去了肥差,把爷爷住过的小院买下来。挂牌“普福堂”。很多人以为这是一家药铺,其实这是一间收养所。
望着越来越多的孩子们在这里找到快乐,他觉得自己很快乐。
孩子们都叫他“怪叔叔”或“耍猴人”。因为他时常望着普福堂的招牌看很久,不发一言,而他的肩膀上坐着一只猴,叫半饱。
现在,普福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史无前例之国与自由之子”。也终于明白耍猴人给他取名的心意。普福,普撒福德,普佛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