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记忆不是无限的,尤其是现在,近六十岁的人,往往是丢东落西,刚吃的饭店,回家跟老伴就报不上菜单,拿出纸和笔这最拿手的记事法宝,也还是不灵验,明明十几道菜,我在纸上也对不上个碴儿。我细心一打听,广大的同学们都有这一现象,我那浮躁和不安的心才有了些安稳。说起来也奇怪,儿时的事反凸显出来,还经常性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常常跑出来打扰我的正常思维,老伴正在给土豆子打皮,让我联想到儿时在奶奶火盆里烧土豆子的情形。
在火盆里烧土豆子,那一定得是奶奶不在场,我连忙下土豆窖捡出来土豆子,并选大小适中,形状最俊的两个偷偷地埋在火盆深处。奶奶没出过屯子,天天就房前屋后,再不去别处,火盆就是奶奶的革命根据地,能在奶奶根据地里埋雷,是极不容易的。待土豆子在火盆里放屁,我用烙铁将宝贝儿翻个身,抓着烙铁等盼在一旁,眼睛被火烤得发干也要目不转睛。还担心被奶奶撞见,我轻易不敢乱动奶奶专用的宝物,惹奶奶生气,奶奶会专政,奶奶的烟袋锅子抡起来,刨一下可不好享受,虽说冬天有棉袄棉裤相隔,被刨中还是难以忍受的疼。
我手抓拿着烙铁,知道这时要的是耐心,只等宝贝儿出嗄嗄,可偏偏是失了耐性,控制不住,总用烙铁翻动那两个宝贝儿,打铁要看火候,做菜也要看火候,火盆里烧土豆子还是要看火候。好时刻真的是来了,从火盆里捡出个熟好的家伙,忙把另一个宝贝儿搁在最好的位置挖个坑,盖上厚厚的被子,然后,集中精神对付外面这个家伙。
为了再证实一下,用手捏捏,确认全软了,且有了一定的嗄嗄,于是乎,两手倒换着又吹又打,把灰吹打掉,待温度稍降,土豆子的外皮儿有了破损,土豆不再充胖子时,我把那家伙放在炕沿之上,一点点撕掉薄薄的皮儿,露出来带有嗄嗄的好东西,我不急,闭着嘴,拿出耐心,慢慢处理,就是不能说话,只要是张嘴,满嘴的口水便再也不服天朝管了,待耐心耗尽,一口咬下去,朝向嗄嗄最多处开刀,那个口感,我不说,吃过的都知道,嘴巴不停,手也不能停,一方面是土豆子烫手,另一方面还得对土豆反复捏咕,将土豆全都捏咕出沙,再上嘴,还是烫,起沙的土豆子太烫,使人没法下咽,只能让土豆在嘴里翻身,嘴不停地吸气来降温,土豆子香味儿一点也不让跑出去,连味儿也不浪费,将嘴里的热量再急速呼出去,快速地吸气,再呼出,让气儿快速地在嘴里头进行交换,土豆渣儿舍不得被带走,吃到最后,两手捏咕到最后,不管土豆皮上有土没土,全部递进嘴,算是把"鬼子"彻底消灭光。
在我的家乡,在我的儿时,火盆里烧土豆子绝对是稀有的美食,奶奶不是舍不得土豆子,而是舍不得火盆里珍贵的火。
我十岁,便成了孤儿,是我奶奶拉扯我们五兄弟,小脚老奶奶给我们做饭吃,教我们好好做人,认真做事。冬天一来,奶奶的唯一心爱之物便是火盆,稍微得闲儿,哪怕是煮大碴子烧二遍锅的空档,奶奶也要上炕盘腿守住火盆,脸向着门,叼拿着长长的大烟袋,两手搭在火盆沿上,不停地烤着那双只有血管和皮的老手,手指头弯得变了形,心里仍然是念着节省经,天黑了也不点灯,靠的是烟袋锅子里发出微弱的光亮,可手底下攥着火柴盒,应急预案时刻在,有必要时立刻划着火柴点亮灯窝里的油灯,没有必须,老人家舍不得点灯熬油去浪费每一分钱,每一厘钱,目的就是让我们兄弟吃上饭,不挨饿,穿上衣服,不挨冻。我们衣服破了,那时的衣裳不结实,总爱破,眼花的老奶奶守着火盆凭感觉给我们缝补,而我竟趁着奶奶“出趟外头”的机会霍霍奶奶时刻离不开的火盆。
注:出趟外头就是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