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记忆中的过年,主场是在腊月到大年初一达到高潮,正月其实是在一天天地散着年味儿。腊月的两个关键词是忙和累,这样两种状态如日月交替轮回。忙有两种情况,一是准备各种过年的衣食,二是清欠,当属穷人的专利,倘无力清欠,就叫年关,这并不是一个遥远的可以尘封的词语。适逢年关,又遇年关,最惨是年年年关,也无衣食准备的事情了。好在自我记事起,年关的关渐渐淡去,就准备衣食的内容丰富起来。经济能力差时,父母只是洗洗补补旧的衣服,就算换新了。总得竭力为儿女们买身新衣服鞋帽。从只换外面,到里外全换。从扯步裁缝到买成衣。准备食的方面,也是随着生活的转好,品种一年比一年多起来。从很少的仅供祭神用的吃食,到慢慢的祭神和人吃的食品都多起来。其中,至今都有的白馍和丸子是唱主角的。白馍是好生活的标志,丸子,或素或肉,象征一年“完”了,自当万象更新。其它如豆芽豆沙包豆腐粉条蒸肉猪肉等很多。另外,还要打扫院屋,洗换被褥。
忙忙碌碌的腊月很快就过去了,就象忙忙碌碌的一生。这样的人生况味,亘古不变。腊月是内政的治理,累并快乐着,充实而幸福。正月是外交的穿梭,累且不快乐,虚伪而谄媚。借得是拜年的虚名,行的是讨好的本质。平日里见某人说一句逢迎的好话,我们都嗤之为溜须拍马,正月里排枪排炮地打过去,我们倒认为是做人的规范。
二
在我记忆中的腊月里,有一件事情一直令我不快。我的父母平日里吵架也就罢了,风吹自然云散。每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总要因为糊纸窗吵得不可开交。我一直在为他们寻找原因以开脱他们各自的无奈。大约我的父亲背负的各种压力大,只有到我的母亲身上发泄,冷暴力热暴力都有。而我母亲各种忙碌,一辈子除了临终得病卧床,我不记得她有过休息,长年累月,隐忍抑郁。其时,年年邻家早早安顿停当,总是不误观摩这年终大战。于今想来,类似富人取笑穷人,以呵呵置评,令我铭刻在心,遂埋仇富之种。后来,我每年都在腊月三十之前,早早就糊好纸窗。仿佛我是名医,对症下药,自然药到病除,方得安静的大自在。
母亲去世十年之后的去年快进腊月的时候父亲也走了。想起陈年旧事,觉得他们令我深恶痛绝的吵架,忽然戏剧性地反转成温馨的一幕。成为一家人就是亲人,更多的是磕磕碰碰。在外承受压力,回家就得释放,碰撞而不散亲情,才是真正温暖的家,又岂止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和睦涂抹单调的颜色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