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几位老同学相約聚会,時間定在周六中午,地点在市中心一处文化创意园里。歺厅名曰“小吊梨汤”。听说过,口碑不错,正好尝尝。
住处距园区有些距离,理论上开车二十分钟可达。但还是提前一小时与女儿出发。周末谨防堵车,在京城,这是常识。果然,车上环路便遇堵。一路上,车流胶着蠕动、笛音此起彼伏,车身金光刺眼,女儿抱怨不断,说太吵,说尾气味儿刺鼻,问何時回来?还有一堆作业在静候她的关爱。一切都催人焦煩,一切都让人恼火。但已在路上,又能怎样?只有忍耐。忍耐是一种美德。遇堵也全当修行。我总是这样开导自己。如此这般地修行了近一小时,待拐下环路,车才终获自由,于是,轻快地跑起来,穿过一条树影斑驳的小路,径直驶入了那个园区的大門,而“小吊梨汤”便隐在不远处的浓荫里。因是周末,无人上班,除了店门口有不少等位的食客或坐或立外,只有两三个物业保洁在打扫卫生,因此,园区里甚为空旷。这让我和女儿倍感清新,恍若隔世,烦燥之心也渐渐平复。
聚会很热闹。菜品鲜美,果汁甘甜。大家多年不见,谈叙甚欢。但改变也十分明显:有的体态臃肿了、有的鬓生白发了,有的已在进餐前悄悄打针吃药了。生活不易,压力山大,唯有承受。这就是我們的存在状态,必须接受。孩子们围聚一处,很快也熟悉了,讥讥喳喳地谈论偶像行踪、讥讽学霸傲慢,抱怨作业繁重。他們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时间一晃而过,不觉又到了分手的时刻,大家恋恋不舍,各道珍重并相约再聚。人近知天命之年,生命中会漂移过一片片伤感的云朵,对亲情、对友情便也更加依恋。
目送同学们一家家离开,最后,只剩了我和女儿。一阵暖风吹过,女儿突然提议:这里好安静,我們转转吧。而略显失落的我也正有此意。
园区是在老厂区基础上改建的。或许是为了突显创意的特色,开发者在保留原有道路和树木的基础上,重点对老房子进行了别样的翻修。他们将房子外墙噴涂成棕褐色,把窗户拓宽为大幅落地窗,将楼房进出口设计成全玻璃結构的门廊,再加上楼面外墙上风格迥异,色彩鮮艳的Logo图标,使这些老楼具有了现代情调,如同在老式红木桌子上放置了一台崭新的苹果电脑。
但历史的沧桑感依然存在。这片厂区建于上个世紀六七十年代,无处不显现着那个时代的鲜明特色:办公楼框架简洁,空间很高;车间宽敞,阳光充足;操场开阔,天高云流。还有那些排排生长的杨树,粗壮挺拔,枝叶繁茂。其间,有鸟鸣阵阵。不时的,还有一两只灰背喜鵲飞落到路中央,悠闲张望,缓步徜徉。
行走在这样的园区里,步伐会自然放慢,心情也隨之舒畅,抬头仰望流云舒卷,人也变得清澈和爽。
园区西側是一片绿草茵茵的空场,穿过空场,是一条清幽的小街,再往深处有一片老旧的住房。我和女儿顺街前行。街上车辆稀疏,行人寥寥。其间,由小区里走出一家三口儿,孩子欢笑、父母调侃,打破了小街的宁静。又有一对情侣,相拥着亲怩低语而过。然后,就是几片枯叶前后飘落。走不多远,到了小区门口,我和女儿探头张望,好奇地迈步进入。
小区不大,很干净,斜生的白杨树间伫立着六七幢老式的红砖小楼,周身捆綁着上世纪七十年代那场大地震后加固的钢筋网,覆满了生机勃勃的爬山虎。这些楼房年事已高,但安详平和,宛如沉默的老人沐浴着午后的阳光。路边,几个中年人在围坐下棋,偶有评论几句,落子清脆有声。不知谁家在煎炸带魚,热油丝丝作响,浓香悄然四溢。稍远的一家可能在准备包饺子,隐隐传来剁馅儿的声音。剁一阵便停下,周围又回归了安静。突然,女儿站住了,兴奋地拉了我的手说:听,你听见什么了吗?于是,我随她认真傾听,于耳畔,于暖阳下,一阵阵,溫柔而过,是风的低吟!
久违了,这低吟的风声。多年了,我们奔波劳碌,争功逐利,早已习惯了车流的轰呜、人流的喧闹,听惯了是非谗言,适应了你轧我倾,却独独远离了一份踏实,忘记了去倾听微风拂过的低吟。而那些微风吟唱的日子是令人怀念的,蓝天清澈,阳光耀目,日子简单清苦,缓缓地流淌,人们彼此相爱,孩子们安静地成长。
女儿说,这风声真好听。她的话让我稍有惊讶。女儿正值豆蒄年华,怎也会喜歡了这略带迟暮之意的风声?但細想,也理解。升入初中后,学习压力骤增,女儿仿佛換了一个人,总是独自闷着,鲜有欢笑。她的生活只剩了作业作业作业、补习补习补习,周而复始,枯燥无趣。这两年每逢教师节到来,她总独自跑回小学校,说去看望老师。有时被保安阻挡在校门外了,就在门口向里张望良久才默默离开。我想,除去看望老師,潜意识里,她或许是在追寻那些曾經的单纯与愉快吧。女儿年纪轻轻,却有了些许的沧桑,不知这是否值得庆贺。但有一点我已经深信不疑,那就是,今天的世界已狂奔太久,我们的灵魂已太过喧闹,该慢下来歇息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