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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恰好赶上九年义务教育的春风,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统统被“吹”进了村子里的小学,俗称“村小”。
那时候,老师真敢教,成天扯着跑调的普通话,耐心教着语文和数学(其它的课一律没有),嗓门一直越过残损的窗户,传到村口,比一天三次的广播还好使。赶上谁完成不了布置的课程,动辄竹板炒肉,偶尔桌子板凳上手。
那时候,家长真敢放手,毕竟经历过“万盘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艰苦岁月,能让夫子教书育人,得多大的荣幸。穷到根子里的乡下人,把孩子圈养到学校,指望出他个“山窝窝的金凤凰“。从交到老师手上的那一刻,说得最多的话怕是“老师帮我好好管,不听话就给我整”。
那时候,学生真不是那么上进,上学迟到早退开小差家常便饭,请假逃学借口一抓一大把,农忙的时候更是把家里弟弟妹妹带上,学习家务“两不误”。
三年级的时候,同班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八九岁。加之温饱的影响,孩子们坐在教室里参差不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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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才两三年的孩子,早舍去了背上新书包的老实纯真,多了三五岁小孩所没有的鬼精。
十来岁的孩子,少不了攀比。不比吃,不比穿,只比新奇。
下课一窝峰涌出教室,除去上厕所的,个顶个都要显摆几句,那时候的玩具基本上都是自制的:
地上旋转的是爷爷们亲手砍的木陀螺,我们叫“地牛儿”。用来抽打的鞭子,要么是天然的棕树叶子绑的,要么从胶鞋上偷偷顺下来的鞋带,要么是烂衣服上扯下的布条。空气中几岁脆响,夹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能说服家长焊出一根铁环,也够在伙伴们面前扬眉吐气好几天。小路上,院子里,街头巷尾,满头汗水的孩子们横冲直撞,手里拿着铁钩,推着铁环一路吆喝,比开着汽车还神气。
在我央求家人几次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和神坑侄儿商量半天,主意打到了他家粪桶上面。毕竟见识过别人家长做铁圈,先在桶上面绕出样子,然后把接头砸平,再放到桶上绷圆。我们倒省事,直接把箍粪桶的铁丝圈鼓捣下来,我一个,他一个,偷偷摸摸带到学校去。至于我堂哥后来挑粪,桶底掉落得措手不及,不提也罢。
其它可玩的,那就更多:松紧裤上的橡皮筋,拆到车链子自制的火药枪,切掉自行车胎做的弹弓,揭掉苗圃塑料膜做出的风筝,偷出存钱罐买来的玻璃珠,三叔藏在柜子里的“大气球”(现在想想应该是套套),那些越比越离谱的新奇东西,着实让家长们赔了不少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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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成绩,比谁到校早,比谁在班上最积极。
虽然大多数时候上学迟到,可我们都有一颗早到学校的心。假如哪天起床时,邻居小伙伴已经结伴出发了,而自家的米才下到锅里,那不得了,一整天的委屈。
虽然大多数时候到期末了还没有交齐几十块钱的学费,我们都有一颗“欠债还钱”的心。每一次老师催交学费,那家里的鸡啊、鸭啊、猪啊,总会在我们抽抽啜啜的哭声里走到生命的转折点。
现在细想起来,我们地里刨食的父辈哦,怎样用他们破碎的心去安慰我们攀比的心:我们的一句“别人的家长又怎么怎么样”,却在他们的生命重担上,瞬间压重了多少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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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家里多听话,只比学校多调皮。
那时夏天睡午休,所有同学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学校的三个老师也等我们睡着后回家吃饭去了。校园出奇的安静。
我和神坑侄儿趁着大家熟睡的当口,偷出隔壁大哥哥的墨水瓶。拧开墨水瓶口满脸好奇,总想不出黑油油的“碳素墨水”变成方块字的神奇。
最后,两个小头一碰,挨着个儿给大家添上眼睛:瓶盖子大小正合适,在瓶口上蹭足墨水,像盖章一样轻轻地扣在伙伴们的眼珠子上,左一个,右一个,嗯,这活儿会上瘾。等到午休起来的时候,偷来的半瓶墨水也祸害得差不多了,同学们望着满校园的熊猫眼也愣住了。事情闹到了老师那里,先是一顿收拾,高年级的同学也过来索赔了。
望着那快要见底的墨水,我们是不敢回家跟父母那里讲,也是不敢要钱的。辛苦的思索了一节课,有了。下课的时候,抱着墨水瓶子一阵风跑出了校门:三两下跑到学校外面的小河边,一边拧盖子一面得意。不就是赔墨水么,瓶子装满了就行。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瓶子里的“墨水”渐渐满了起来。不曾想手上太用力,墨水瓶一下子全没在了水里,只见水面一阵乌黑飘过,那墨水瓶里的液体早已淡得不行。
我不知道是怎么硬着头皮走回教室的,只知道那高年级同学看到我赔他的“墨水”时,脸上写着大大的“SB”,虽然那时候还没有这个流行词。
那是一种敢做敢冲的无畏,还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童真。
虽然有着“桃李满天下”的远大报负,那些年我们辛勤的老师总是满面铁青。
时不时仰天长啸一声:“同九年,汝何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