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23

    夜色沉沉,窗外似乎飘着雪花,我在迷迷蒙蒙中都睡一觉醒了,梦里吃着芋头熬的糖果,轻轻的舔了舔嘴唇,慢慢的睁开眼睛,发现房里还有一丝昏黄的灯光,母亲坐在床沿上,披着父亲的格子旧大氅,床边的踏板上放着火盆,火盆里的乌煤子早己经熄了,母亲双脚搭在火盆沿上,腿上蒙着偌大的黑色围腰子,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针线,中指戴着顶针,用力的纳着鞋底,只听见麻线穿过布底,发出一声声细细的嗡嗡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簸篮子,里面厚厚一摞鞋样,剪刀,锥子,腊石,几双鞋底,剪好的鞋帮,柜子上有几只已经做好的布鞋。

    我轻轻的喊了一声:“妈妈,你怎么还没有睡?”妈妈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站起来用手轻轻的帮我擦了一下嘴唇,“二啊,你是不是饿了?”我抬了一下头说:“没有,我不饿。”妈妈笑了笑:“那你就睡吧,冷不冷?”我摇摇头,“不冷,你冷吗?火盆里没火了。”妈妈掀掉围腰,轻轻地站起来,把她身上披着的大氅盖在我的被子上,“你爸爸还没回来呢,我再等一会儿,你们仨的鞋都做好了,过年就都有新鞋子穿了,今年的麻线搓得不够,要给你爸爸的先做好,我自己的就不做了,等明年开春的时候呀,把线多留一点,省得到人家去借了….”

    正在摇篮里睡觉的妹妹这时候哼哼唧唧哭了,妈妈拿起火盆边放着的奶瓶,火盆里的余热温着喝剩的奶粉,正好。妈妈将妹妹连着包被一起抱起来,一边喂一边哼着小曲,“瞌睡来了瞌睡虫啊,娃娃睡觉点灯笼啊,醒来不见妈妈在啊,眼睛哭的都通红啊……”我似懂非懂的默量着妈妈的话,听着妈妈哄妹妹的歌,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中彷佛听见隔壁黄奶奶家院子里传来公鸡的打鸣声!

    老家的屋后是一片竹林,再往后山是板栗树林,两块地的中间稍微平整的斜坡,种了一片桑树,一片艾草,还有就是一片苎麻。小时候,这里就是我们的乐园,捉迷藏,掏鸟窝,摘桑果,玩的不亦乐乎。每年春天,艾草和苎麻都长的老长老长的,钻到里面躲起来,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的。到了端午节之后,赶上好天气,就到了剥苎麻的时候了,家家户户大人带着小孩都在苎麻地里干活,成捆成捆的往家里扛!

    农历五月二十,分龙日,晴,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叫我起床了。“今天天气好,你俩跟我一道去砍麻,赶着好天能晒一批,今年可以多攒一点麻线,再给外公外婆都做一双鞋子。”母亲背着妹妹,拿着两把镰刀,戴着一卷草绳,我和哥哥一前一后跟着妈妈来到苎麻地,妈妈把大围腰子铺在地上,把妹妹放在上面,妹妹早上起得早,兴奋的叫个不停。苎麻有粗有细,长的有一丈之余,妈妈先捡长的齐根砍断,拖出来放空地上打捆,接着教我们在地里剥小棵的苎麻,一手捏住枝头,一手顺着枝干向下捋,把叶子全部撸掉,再在枝干中间位置掰断,趁着麻皮还粘着的时候,用指头卡在里面,向下一撕,整块的麻皮就出来了,妈妈的动作熟练又轻快,我和哥哥学的有模有样。

    忙乎了半个上午,我们也剥了不少的麻皮,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掉,手都血丝丝的,满手的绿汁,看起来挺吓人。我们把麻树的叶子和嫩头装筐里,带回家喂猪,妈妈把成捆的苎麻一趟趟的往回扛。吃过午饭,我们写作业再带妹妹玩,母亲用刻刀把苎麻从根部划个口子,一片片的把麻皮剥下来,里面白色的树干并排靠在墙上晒干,可以卖。夕阳西下,一天的忙碌结束了,妈妈把麻皮扎成几份,挑到生产队的水塘里泡着,用几块大石头压着。大约过个三天,就可以拿回家刮麻了,又不能泡的太久,时间久了会化,到时候一刮就断了,那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昨儿个好好的天,今天却又下起雨来,母亲不由得叹气起来,我知道她是担心泡在池塘里的麻皮,也跟着后面祈祷着天快晴起来。还好,连续下了两天的阵雨,终于晴了,水塘里的水都涨了很多,妈妈用锄头从塘里把麻皮捞出来,再把它们清洗了一遍,给挑了回来。门前的梨树下,放着一条大板凳,板凳的一头,相向钉着两片刮刀,呈心字形状,两个刀片挨的很近,父亲是篾匠,平时刮蔑片打竹席用的也是这个,所以他的刮刀是最锋利的,也是最好用的。妈妈手指上戴着一个已经发黄的竹扳指,把一片片的麻皮放进刮刀中间,来回的刮动,直到青皮落尽,剩下都是白静静地麻径了。

  刮下来的青皮都是毛茸茸的,晒干了当引火柴最好,刮白的苎麻蜷着,像烫的大波浪一样,妈妈把它们放水缸里,用清水浸泡一夜。早上,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梨树的枝桠照在门口,妈妈已经洗完衣服回来了,把缸里的苎麻拿出来,缸里的水有点发黄,洗过的苎麻白浪浪的,一排排的晾在屋檐下的竹杆上,苎麻上的水像露珠一样滴下来,等着烈日的暴晒,大约需要三个太阳,苎麻就晒得很干了,可以贮藏起来,夏天容易淌汗,基本上不搓麻线,但是可以糊鞋壳子了。

    妈妈把家里破旧的衣服拆了,补丁加补丁的床单也拆了,还有老布是最好的,我们家没有魔芋,就用麦面打浆糊,一层老布一层浆糊,再铺上什么涤卡布,涤纶布,五颜六色的都有,最上面还是蒙一层老白布,然后将他们糊在门板上,让大太阳将它们晒干晒透,再撕下来,按照脚板的大小划个模型,把它们一块块块的剪出来,大约三块摞在一起,用浆糊粘合起来,用白布剪个布条,把它们围个边,用很重的石板压在上面。再从书本里找出几个鞋样,用灯芯绒的布面铺在上面,照样子剪出鞋面来,有的鞋样还是竹笋的壳晒干捶打后做的,油锃光亮,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传承!

    秋季农忙后,稍微有点闲瑕之余,母亲就开始搓麻了,搓麻之前先要撕麻,把宽宽卷卷的麻条一头用脚踩住,轻轻的撕成细条,反绕在胳膊上,不能让它们混成一团,那就很难解的开了。搓麻都是在腿上搓出来的,三根细条并拢,单独顺着大腿用前搓,再往后反搓就拧成了一股麻线,一边搓一边接,大约搓个两三米长,绕成一个线圈,就将它剪断打结,再继续搓下一个,这可真是个技术活,我们学了很久都没有学会,看似简单,实则不易!

  立冬后,天气冷了,夜长昼短,这样反倒让妈妈更加忙碌起来,一家人过冬的棉鞋,还有开春的布单鞋都必须在年前完成,记忆里母亲总是熬到很晚才睡,纳鞋底可不是个轻松活,手嘴腿都一起用力。搓好的麻线用石腊拉一遍,增加它的顺滑,三层压好的鞋底,用双膝夹住,用细长锥子扎透,再用大针将麻线穿引出来,要勒的特别紧实,有时候连牙齿都用上了。母亲会纳出好几种花型,百果图,双鱼图,七星图,在纳好的鞋底上铺点棉花絮,再蒙上一层带绒的布,然后就开始上鞋面子,一针一线的把鞋帮绞好,最后用刻刀将鞋帮修的整整齐齐,还要在鞋淌里装上撑子,连续放几天,让鞋彻底松开了,一双漂亮的棉鞋就做好了!

    随着一阵阵的鞭炮声,过年了,我们兄妹仨都穿上崭新的衣服,厚厚的棉鞋,一个个兴高彩烈,追逐嬉闹,母亲一边烧饭,一边笑着:“慢点,慢点,就知道打,长大了,你们就不打了。”我们一边吃着糖果,一边做着鬼脸,围着妈妈转圈圈,笑着闹着我们都长大了。却不曾想到,那一双双棉鞋,是母亲熬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拿起了多少次一针一线,穿过了多少个密密麻麻,倾注了多少滴心血汗水,才让我们脚踏实地,稳稳当当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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