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开窗,檐角风铃裹着蜜糖般的阳光叮咚作响。楼前那株玉兰树擎着满枝青白花朵,花瓣向天舒展如新雪雕琢的茶盏,在料峭晨风里簌簌摇着细碎光影。转角紫荆细枝上鼓着暗红花苞,像缀满紫檀珠子的璎珞,与玉兰遥遥呼应。正是这些树,让灰白水泥丛林忽然洇开了春的笔触。
儿子裹着毛绒睡衣凑过来,鼻尖抵在玻璃窗呵出团团白雾:"爸爸,别的树都冒绿芽了,它们怎么先开花呢?"孩子的疑问总像春笋,好在某个湿润时刻破土而出。我揉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指间缠绕着淡淡的牛奶香:"你看玉兰枝条上的芽苞,是不是像裹着绒毛的小毛笔?"
厨房飘来咖啡香时,妻子端着草莓经过,鲜红果实在白瓷盘里泛着水光。"花芽比叶芽藏得更深,"我捏起玉兰树下刚捡的花萼,褐色外壳还裹着冬日的茧,"就像小暖炉裹着棉被睡觉,等不及要探出头看春天。"窗外的紫荆应声抖了抖,几粒花苞"啪"地绽成蝴蝶形,露出内里胭脂红的花蕊。
妻子拈着草莓蒂轻笑:"就像这花托抢在果实前变甜。"儿子踮脚用门牙啃草莓尖,汁水染红嘴角:"那紫荆花也是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吗?"恰有风过,玉兰花瓣跌落在晾衣绳上,惊起正梳羽的麻雀。"那些花苞存着整个冬天的热气呢,"我指给他看紫荆细枝上爆裂的树皮,"有些植物的花芽需要的温度比叶芽低,就像玉兰紫荆急着报春,其他树芽还在等阳光烘得更暖些。"
二十年前植物笔记的残页忽在记忆里翻动,那时教授用解剖针挑开玉兰肥厚的花瓣:"看见雌蕊柱头分泌的黏液吗?这是急着在嫩叶舒展前,让花粉搭着寒风旅行。"此刻孩童睫毛上沾着草莓汁,伸手接住飘落的紫荆花瓣,细碎花朵在他掌心聚成微型花园。
风掠过树梢,玉兰花瓣簌簌如雪。厨房蒸腾的桂花香里忽然响起叩门声,丈人提着竹屉站在晨光中:"快趁热来吃元宵,你妈现摇的芝麻馅,裹了三重糯米粉呢。"妻子笑着往儿子嘴角抹去草莓渍,紫荆花影顺着门缝溜进来,轻覆在竹屉凝结的水珠上。楼下玉兰树下,不知谁家孩童正踩着满地落英,笑声与煮元宵的咕嘟声在春风里缠成团圆的线。
原来草木的智慧,是把寒冬积蓄的甜都酿在最先绽放的花盏里,就像有些爱,总要等到月圆汤沸时,才肯让滚烫的暖意破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