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骑着摩托车,一只手掌着方向,一只手死劲掐我大腿的时候,我回家掀起裤腿,看着大片的淤青,渐渐开始认定他不爱我。
他也是个可怜人,如果温柔地想想的话。父亲一生为农,自小家贫,母亲在他出生不久便患上眼病,渐渐双目失明,这样一个劳动力薄弱的家庭在那70、80年代要受尽多少欺辱呢,就连捡拾别家田里遗落的碎粮也被追着打了一路。
那时的路远没现在平坦,他光着脚去离家10里地的学校,踩着石块和土坷,肚子里清清啷啷的高粱粥叮咚作响。
初中毕业,贫苦了几十年的家再也没办法供养他了。怎么办呢,总要生存吧。随亲戚家表哥去学木匠活。说是学徒,也不过是打杂的奴仆罢了,吃的是清汤寡水的剩饭,做的是烧火煮饭的杂活儿。连师母生下的奶娃儿也归他管嘞。帮着那所谓的表哥打杂,该拿工钱了,表哥终于和和气气了一次:“先欠着,先欠着!”
实在挣不了钱,还是出门闯荡,做过皮鞋,卖过菜,装过电线,铲过水泥,杂七杂八都做过了,最后开始给人家做装修,90年代的房产像雨后春随一般发展起来,倒是让他抓住了机会。
日子虽然一天天好了起来,他却改不了被这生活的重担压出来的坏脾气了。任何小事都足以挑起他的怒火,哪怕是回家饭桌上多放了两粒盐的白菜,也让他吵吵嚷嚷骂骂咧咧。
他也爱喝酒。年轻时在社会闯荡,结交的朋友也一大堆,渐渐每晚出去三朋四友地喝,酩酊大醉地回来,开始震天动地地砸我的房门。坐在我床头织毛衣的母亲,红着眼眶轻声安慰被惊醒的我,却始终没有起身给他开门,终于闹够了,消停了,他走开了,回了房间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一早起床我看见结实的房门上被踹开一个洞。
小时候我总怀疑他某天会真的杀掉我们,包括坐在他摩托车上的时候。突然的一个急刹或者毫不减速的急弯,冲下坡道突如其来的失重和腾空,丝毫不管这车上的一家人会不会出车祸全部死掉。点点滴滴的细节都透露出他不爱我,不爱我们。
他渐渐老了,没了年轻气盛的锋芒,不再动不动就动手打人,不再气冲冲砸东西。只是全身上下依旧保持着那阴郁的气息,像一条老了的蛰伏的蛇,没力气折腾了,只是依旧死死盯着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