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明晃晃的阳光闯进了屋子，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我，我厌烦地将被子拉过头顶，遮住阳光。难得一个没被桃夭这只淘气的猫骚扰的早晨，可得好好珍惜，补上拖欠已久的睡眠。
也奇怪了，这淘气包今天跑哪去了？
大脑中闪过这样一个疑问后脑细胞就停止了思考，准备继续安睡。
一股温暖滑腻的触感从皮肤的神经末稍一路传递到大脑，再次惊动了安静下来的脑细胞。
我惊得揭开被子查探究竟，入眼的景象惊得我目瞪口呆，0.1秒后我扑通一声掉下了床。
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姿态优雅地躺在我那张并不大的单人床上，暖暖的阳光洒在她洁白如玉的皮肤上，在我眼前晃荡，一时间小屋里春光旖旎。
目睹这这一不合理现象的我大脑飞速运转后崩溃死机，漫长的重启后才磕磕巴巴的说出一句话
“你……你……你是谁……谁啊……怎……怎么……进来的……我……我……我……”
床上的女子咯咯咯一阵笑，笑声清脆如山间小溪的流水声。
“我……我……我……你平时说话不这样啊，啥时候结巴了？”
“我......我问的是,你是谁啊，怎么进来的？我一定是在做梦，嗯，我一定是在做梦！”
床上的女子翻了个身，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我。
我使劲揉了揉脑袋，这梦真实的不像是一场梦，可假若这不是一场梦，那这突兀出现的女子又该作何解释，穷思竭虑也想不到一种合理的解释。
罢了，想不通就不想了，继续睡吧。心中这样想，从地上站起来后却走向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刺激着迷乱的神经，迷离的眼神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澈。
洗漱完毕，走回卧室，嘴里不停念叨，
“幻觉，幻觉……”
卧室里的场景再次让我接近抓狂。
年轻女子此刻正坐在床沿上，两脚来回踢着空气，依旧是一丝不挂，羊脂玉般的皮肤在阳光下晃的我心神不宁。
我艰难地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背对着她说到：
“那个，那个啥，床边的衣柜里有我的衣服，你先拿一件将就着穿吧。”
“为啥要穿衣服啊？我从来都没穿过衣服的，我觉得你们穿的那些衣服很多余。”
年轻女子的答复让我几乎崩溃。可听见她下床的声音，接着是打开衣柜的声音，我放弃了争辩。
“我穿好了，穿着衣服真难受，能不能不穿啊。”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不能！”
我转过身看见娇小的她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衣服，宽松的衬衫，肥大的短裤，赤着脚站在地上。
看见这身滑稽的装束，我忍住笑从床下拿出一双拖鞋。
“穿上吧，地板凉。”
这次她倒没说不舒服，只轻轻应了声，
“嗯。”
我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无奈地接受了我的小窝里凭空多了一个陌生姑娘的事实。
二
吃早饭的时候，在面包牛奶的香气中，陌生女子用极简短的语言解释她的身世来历，而这番讲述仍旧荒诞的像是一枕黄粱。
“我是桃夭。”
“我的猫也叫桃夭。”
“我就是。”
“你骗鬼呢？”
“我就是。”
“行了，吃完饭哪来的回哪去，大白天的净瞎扯。”
“我真是！”
“吃饭！”
陌生女子低下头默默地吃起了饭，时不时抬头偷偷看一下我的表情，我装作没看见，一点点吃着手里的面包。等我把手里的最后一块面包丢进嘴里，目光汇聚到我面前的女孩身上，长发如墨，皮肤白皙，面容姣好，修长纤细的手指仔细掰下一小块面包丢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吃相优雅的让人羡慕。
许是觉察到我在看她，陌生女子抬眼看了看我，又迅速低下头喝了口牛奶。
“我真是”，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你觉得这事我能相信吗？一只猫平白无故地就变成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谁信！”
“我真是”，女孩的声音中几乎带着哭腔。
“哪你总得给我一个让我觉得合理的可以接受的解释吧”，平生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
“在我们猫里面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若是在猫短短的生命中能遇到一个对它足够好的人，能把猫当成自己的亲人看待，那机缘巧合之下，猫就有可能变成人，只是......”
“只是什么？”
陌生女孩含着泪花看了我一阵，目光中包含的意思太复杂，我一时竟没有看懂，想来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过年轻姑娘的眼睛了。
陌生女孩低下了头，用小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了句，“没，没什么。”
“可是，可是我还是很难相信你就是我的那只淘气猫。”
“桃夭这个名字我很喜欢，你说是因为遇见我的时候是漫山遍野开满桃花的春天，你想起了诗经里桃之夭夭这句，所以就给我取名桃夭。小的时候家里来了一只小黑猫，特别怕人，还经常把自己弄的特别脏，有一次我和它一起玩忘记了时间，你急的满屋子找我，找不见又跑到外面去找，一声声地叫着我的名字，后来因为饿了我从杂物堆里钻出来，我以为你会怪我，可你只是温柔的给我吃的。后来你把那只小黑猫送走了，其是我也特别不喜欢它，成天脏兮兮的。还有，以前和你同居的那个男孩他老是骂我，可你从来都没骂过我一次，后来他离开了，这个屋子就剩你和我了，可我从来都没觉得寂寞过。”
她说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有一点虚假，容不得我不相信，可是这么荒诞的事情我一时半会还很难接受。
“哪你，你这”，我也不知道我要说啥。
“记得我小的时候身上生跳蚤，咬的我浑身痒痒，坐立不安，难受地满屋子怪叫着乱跑。你晚上回来后，就把我抱在怀里，坐在柔和的台灯下，轻轻地替我挠痒痒，就着光线仔细地抓钻进我毛发里的跳蚤。每当你停下来，我都忍不住用我的爪子，用你们人类的词应该是手，拉过你的手放到我身上，你就继续替我挠痒痒。一晚上都坐在那，什么都不做，就伺候我，你专注的样子特别迷人，那一刻我想起了我们猫里流传的那个传说，我想我是遇到一个把我当亲人看待的男孩，就是不知道那个机缘巧合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都说我们猫傲娇，神秘，不肯与人亲近，那只是因为没遇到我们等得那个人。”
“那意思是你现在遇到了？”挠痒痒这事除我和桃夭之外无人知道，由不得我不相信。
“嗯，我遇到了。”回答的无比坚定。
三
明晃晃的阳光在小屋中欢快地跳跃，光天化日之下我居然接受了一只猫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人的荒唐事。突突乱跳的内心稍安，我才得空仔细看看面前的姑娘。
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两弯秀丽的蛾眉之下是一双大大眼睛，瞳仁深邃恍若星辰。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即便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衣服，也遮盖不住她清丽秀气的柔美。我想，这样一个美丽的有些过分的女孩娶回家当媳妇也是极好极好的，可转念一想，毕竟她只是一只猫而已，怎么可能呢？我不禁又使劲揉了揉发胀的脑袋。
我问身旁的陌生姑娘，对了，现在应该叫她桃夭。
“那个啥，以后怎么办啊？毕竟这种事没人相信的？”
“还和以前一样”。
“你看一下你现在的样子，还能一样吗？”
“怎么了？”桃夭用一副无辜的表情看着我。
“我……我的意思是，以前你是一只猫，现在你是一个人，就得按照人的方式生活”。
“和你一样？”
“差不多吧”，我干脆放弃了费劲的解释。
“嗯”。
入夜，万籁俱寂，我只开着一盏小灯，坐在电脑前敲着一行行的文字：
你不知道那个东北的小山村，才是真正的安静，安静到所有的声音都被雪吃掉。冷如骨髓的寒风肆意地翻飞在指尖，身体里流淌出的血液早已失掉了记忆。握一把寒风冰雪，藏在心里的最深处，那么我会不会永远的这样冷酷无情，我用力的去拥抱天地间剩下的白，像拥抱每一个寒夜的寂寞。
写着最不是故事的回忆，把所有的情绪都深深的掩埋。在黑夜里寻找早已逝去的温柔，就像远行的人寻找光明，那些留下来的秘密，是无法触及的忧伤。回首望见黎明的曙光，原来我们也曾经泪流满面。
桃夭坐在一旁看着我写的文字，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他们会看吗？”
我想了想才明白她问的是隔着屏幕的那些不知名的读者，我说，“可能会看吧”。
“最无奈的是你把过往当成故事讲，听故事的人真把它当故事听，讲的人泪流满面，听的人无动于衷”。
“我写故事安慰众人，写多了才发现，我才是那个最需要安慰的人”。
“以后，你讲，我听”。
今夜，月光温润如水，一只美丽的猫走进了我沉睡已久的心。
四
时光匆匆如流沙，握得越紧流逝得越快，一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山城的秋天多雨，我单薄的衣衫时常被雨水淋湿，我再也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也不用再去写故事了，过往的那些旧时光里发生的事，我都一一讲给小夭听。
桃夭说：“你走过的那些城市常年阴雨连绵，可是你去过的地方我都愿意去重温。”
我告诉桃夭：“隔着千山万水，你愿意重温的都是我走过的旧时光”。
我说，“山城其实挺好的，就是秋天的时候雨多了点，我带你出去看看吧”。
一个月时间里，我和桃夭走过磁器口古镇的青石街道，滴滴答答的雨水润湿了屋檐瓦片上的青苔，斑斑驳驳如同残缺的记忆。我们看过嘉陵江边的璀璨灯火，一江碧水在灯光辉映下静静流淌，沿途经过数座美丽的大桥，随后汇入长江，流向远方。我们在山顶，听着佛图夜雨，遥望满城灯火人家，在迷离的雨夜中，一闪一闪如同坠入凡间的星星。我们去电影院，看新上映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看电影中美丽的山城是不是和我们这一个月见到的山城一样。
我问小夭，“这个城市好不好？”
她没回答我，只是出神地看着缓缓流淌的江水。
我告诉小夭很多人都想在这座城市有个家，所以他们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努力着。我指着大桥上那些移动的亮点说：“那些都是汽车，这么晚了，这样的天气里，他们依然在路上奔波，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奔波，到头来都不知道这一辈子图个啥。”
她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山下的嘉陵江。
“你说你做一只猫多好，吃饱了睡，睡醒了满屋子乱跑，玩累了继续睡，不愁吃不愁喝的，何必要变成一个人呢，你知道吗，做人很累的，人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都是苦，何苦遭这无端罪孽呢？”
桃夭依旧看着远方，淡淡地说了句，“你喜欢我吗？”
很突兀的一句话，惊得我半晌不知怎么回答。
“时间长的我已经忘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
“你会记起来的”。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雨未停，今夜我不讲过去的旧时光，我给你讲未来，讲梦想，讲28岁的我有多么的不安分，我给小夭描绘了一个我构想的未来，一个美丽的有些过分的构想。
小夭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趴在我身边听我说，就像很多天以前她还是一只猫时一样，我坐在电脑前写着过去的故事，它就在一旁静静地趴着。我记得我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梦里我见到了一只白色的猫，洁白的如同北方大地上的雪，后来梦里果然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我没看到白猫去了哪，只看到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五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在这个多雨的城市里实属难得，明晃晃的阳光钻进了屋子，依旧没有被桃夭这只淘气猫吵醒。想来，自打它变成人之后就再也没吵过我。
“小夭，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
没有回应。
“小夭，快起来晒太阳”。
还是没有回应。
屋子空荡荡、静悄悄的，就像几个月前小夭消失时一样。我走出走进，里里外外地寻找，没有找到她，也没有找到它。心里空落落的，其中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
电脑不知被谁打开了，电源指示灯一闪一闪地亮着。打开电脑，界面显示的是我经常写故事的那个页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多了一篇故事：
世界上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如果一只猫遇见一个视它如亲人的人的话，机缘巧合之下，猫就会变成人。
我遇见了那个视我如亲人的人，我也等到了我的机缘巧合。于是我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我把这个传说告诉了他，可我没告诉他的是，按照人类的纪年方式，猫只有20年的寿命，如果变成人，那就只剩一个月的生命。
我是一只无人收养的白猫，遇见他的时候是桃花灿烂的春天，他嘴里念叨着古老的诗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于是给我取名桃夭，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他打小就特别喜欢猫，我在他身上能看到一种自然的亲切感，他也一直都对我很好。
相处久了，我知道他的心里装着梦和远方，他迟早会回北方去的。虽然他从来都没说要扔下我一个人回去，可我知道要带我回去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情，他背负的梦想太沉重，我不想再成为他的包袱，况且，我是在南方长大的，并不喜欢北方寒冷的冬天。
我想，既然注定是要分开的，莫要等到分开后成了彼此的牵挂，还不如变成人快快乐乐地过一个月呢。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机缘巧合吧。心里有了变成人的念头，我便夜夜遥望苍穹，祈求神灵。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个月前，我变成了一个姑娘。
这一个月我是快乐的，他带我去看了美丽的山城，我才知道为什么人类能成为万物之灵，他们的世界真美。他带我去看了电影，电影是种很神奇的东西，我在那里看到了很温暖的景色。他对于我来说是我的全部世界，我只是他世界里小小的一部分，我路过的是他世界里很小的一部分，而他路过的是我的全世界。我想，这就足够了。
看完电影，我学着电影里的那些人问他，“你喜欢我吗？”他说他已经忘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了。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心脏会疼呢，眼睛里溢出一滴滴不知名的液体，他总说猫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原来猫也会哭。幸好下着雨，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雨水淋到脸上，他并没看见我的眼泪。
想来，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告诉他，他会想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的。我相信他会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的，只可惜我看不到了，要不然我还能故意问他是我漂亮还是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漂亮。
桃夭要走了，来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喜欢的他一定会遇到他喜欢的那个姑娘。
桃夭要走了，我喜欢的那个他，记得好好写故事，一定会有人听得懂你的故事。
我终于知道心里为什么会空落落的，我终于知道遗失的东西是什么，可我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看着电脑上的文字，泪流满面。我给故事补上了一个标题：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窗外阳光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