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姨没有见过几次面,印象停在一张黑白照片,典型的山东大妞,高大修长的体型,大脸盘儿大眼睛,乌黑长长的麻花辫长及小腿,温柔恬淡的微笑。属于那个年代的美,人民群众的美。审美是随时代变化的,且因人而异,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物质匮乏的年代姑娘们个个焦黄精瘦,倘若谁家闺女生的珠圆玉润定会令人垂涎欲滴,白白胖胖是福相,屁股大好生养,所以单从外表看来宝钗就比黛玉讨婆婆喜欢。现在人们不缺食物,多瘦的姑娘都嚷嚷着减肥,时代不同了,三观也变得令人费解。大姨的青春岁月当是校花级的。
大姨好像当过兵,二八年华嫁给了J市另一头的大姨夫,姥姥姥爷过生日的时候见过她,拉着我的手寒暄,我有这样一个温柔善良又不太熟络的大姨,心里有些淡淡又怯生生的温暖。
印象中有次跟着大人去她家,我大约四五岁,J市典型的老旧居民楼的印象,窄窄的昏暗的楼梯进到不宽敞的房子,格局布置氛围都如同记忆般暗淡模糊,不会令人觉得温馨,甚至有种鬼魅的阴冷。这就是我的记忆。
好像长辈们对那次拜访并没有丝毫的好印象,又好像是另一次,或许是我虚实不分的梦境。似乎大姨没在家,姨夫待客也不够热情周全,仿佛后来他们提到那次就会为大姨后来的郁郁而终扼腕叹息,认为大姨并不幸福。
后来的记忆有了一点光,就像梦里一样,似乎我的记忆和梦境都是百年前电影默片般是黑白的并且不光亮,我想也许是因为做梦往往在夜里,或者闭着眼以致画面跟现实总是不一样。
大姨得了食道癌,或许是因为舍不得吃好的,或许是心事郁结。长辈们隔三差五去探望照料,后来去的更勤了,大人的事小孩要少打听,谈话间听得好像是插管了,好像危在旦夕了,好像姥姥去看过,我都记不清了。我当时太小,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并没有去留意姥姥姥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姥姥很辛苦,养大八个儿女,还有一个是两个生下来夭折了,那个年代。
大姨去世了,转年大姨夫领着新妻子来拜寿,那是个看上去精干打扮体面的中年女人,热情的打招呼向我伸手以示亲密,我伸不出的手缩了回来,我不懂大人间的事,从小也不会好奇过问,我应该内心对她是不友好的。但我会礼貌的回应她,内心抵触的事物并不会反抗,那时我是个大人眼中的乖孩子,是大人口中做榜样的“别人家的孩子”。此刻我想,当时寿宴上大家一派祥和之下,姥姥姥爷一定会想到自己故去的女儿,内心一定不像脸上那般宁静。
据说他们住了新房子,装修漂亮焕然一新。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得旧人哭。这样敞亮的好日子大姨怕是没有享有过一天。
听说大姨和姨夫从来不吵架,闹别扭的时候就到楼下走一走,回来继续过日子。那个女人是大姨夫的同事,他们之间的事我不得而知。我想美丽温柔的大姨那么早就走了,一定是不愿多事,当时的她也算是远嫁了,哪个嫁出去的女儿也不愿意年迈的父母再为自己操心惦念,于是她默默的生活,默默的死去,没了,一切就烟消云散。在跟前的,就眼巴巴看着闹心。大姨真是个好人,好女人,默然美丽的女人,任凭多大的委屈酸楚,悄无声息的走不给世界添麻烦。
小z说死了就一了百了,想想又说死其实也没那么好的,路上都是孤魂野鬼,也很孤单。这个说法颠覆了我之前对死的认识,我原以为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死就这么简单,如今看来也未必,原来死了还有段决定你去哪儿的路,路上都是孤魂野鬼,不是嘛,没有人是结伴而去的,除非双双殉情的恋人,胭脂扣里十二少殉情未遂仍然未摆脱情人冤魂的纠葛。
佛教里说轮回,死后转世你不一定是人,你若不寻求解脱便永在六道中生死相续,唯有修行直至涅槃,像佛祖释迦牟尼那样,终成正果。
“非异人作恶,异人受苦报;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善恶有报,现世的福报皆因前世所修,今世的疾苦皆因前世的罪孽,不必为此生之苦纠结,心之向善来世的躯壳或许就不必继续负载苦痛的灵魂。
大姨,温柔善良委曲求全的大姨,愿您已在彼岸,常住光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