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我与联东有个约会

序:一九七八年夏天,是我生命历程中最为难忘的一段。那一年,我和老夏在对的时间里做了一件对的事。由此而改变了我们的后半生。
夕阳无限好,只缘近黄昏

一、夏天上大学了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正是木棉花开的时节。那是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三个年头。

春节刚刚过完,春意便盎然了起来。竹子吐了新绿,花儿艳着新蕾,燕子含着春泥在我的屋檐下建起了新窝。

这一年开春之初,带给我最高兴的事情是,我的好友夏天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是一件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意外到比做梦还要来得突然。

夏天是我的好哥们(以下我称他老夏)。在这个春天到来之前,没有人相信老夏也能上大学。原因是老夏有一位读过黄埔军校出身的老爸和当过国军大官的老爷。而他便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狗崽子。是文革中被人踏上一脚让其永世不得翻身的“黑五类”。而且老夏还仅仅只是一位初中毕业生,在那个“有成份不唯成份论”的年代,他连当个民办教师的资格都没有,上大学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除此之外,老夏还是个倒霉鬼,不但上不了大学,还因此而失了几次恋。其中有一位曾经和他山盟海誓的叫做“秋香”的姑娘与他谈了整整三年的恋爱后还是嫁人了,而新郎不是他。

可以说,在一九七八年一月之前的老夏运气是惨不忍睹的。所以,如果有人告诉我老夏上大学了,打死我都不会相信的。

说起老夏的倒霉事就不得不从他与“秋香”姑娘的热恋开始谈起。

老夏和秋香的相识,缘于天鹅岭水库的那次大会战。会战中,因为他与秋香是同乡,被分在同一个工作小组里。

有一天天刚朦朦亮,一碗白粥下肚后大伙就往工地上赶。那年头“鼓足干劲 力争上游”是喊得最响亮的口号之一。早上五点钟起床,匆匆的吃过早餐,然后跳完了“忠字舞”后便摸黑的上工去了。

由于驻地距离工地较远,约有十里的路程。要穿过几片橡胶林和一片木薯地,要走过一条黄泥路。在那条路上行走总是旱天一身粉,雨天一身泥。下雨天鞋都穿不得,只能光着脚涉水于泥泞之中。

正好那个晚上下过一场小雨,道路特别泥泞,像溜冰场一样的滑。行至半路,女孩一个趔趄便连人带箥箕的滑倒了。而老夏正好走在女孩的身后,他一个箭步的冲上去接住了她。这个故事有点像英雄救美般的老套,但却是一个事实。为此那女孩一直想感谢他,而那年代做为孤男寡女的他俩,最好的感謝就是坐上他的单车后架一起去看电影。帮帮他洗衣服和织条过冬的毛衣。秋香在这一点上表现得还是不错的。都一一的做到了。

大会战回来后,老夏常常到那女孩的村里去看望她,事情一直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老夏认她做了个好妹妹,就像电影《小花》里面“妹妹找哥泪花流”的那个妹妹。隔三差五的邀她一起看电影,带她一起去集市。在菠萝和荔枝成熟的季节,还和她一起到山里摘菠萝、摘荔枝。一来二去的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俩真心的相爱了。而且一爱就是整整的三年。

那些年没有手机,农村也没有公共汽车,连单车都得凭侨证购买。爱情的传递方式完全靠邮差的书信,而寄信的速度还不如自已的两条腿走路快。所以在那段热恋的日子里,不管干活有多累,收工有多晚,老夏都会踏着月色,悄悄的走到那女孩的窗前去续一段董永和七仙女的缘。

从老夏家到那女孩家要走过“七沟八梁三面坡”。少说也有十里八里的路程。中间还要翻过一座“鬼山”。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鬼山”里有一种鸟的叫声十分吓人。夏天正是鸟类发情的季节,鸟在求偶时的叫声更加凄切。听那声音,胆子再大的人毛皮也会泛起一层一层的疙瘩。

村里还有老人常说,那山里经常闹鬼。因为旧社会时,曾经有一对婚外恋人,因情所困在那里双双上吊过。所以,在细雨霏霏的静夜,常常会听到山里传来似是情歌的声音,呼呀呼呀的模糊不清,很像在唱“鸟飞过山成双对,鱼落深潭结成群。”之类的情歌。声音顺着夜风在淡淡的月光中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听了这故事,我每次早晚路过那山,心里都会发怵。只好埋头的小跑而过。过完后还会回头张望有没有人跟在身后。虽然我一辈子也没有干过亏心事,但那点怕仍然是实实在在的。

但老夏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有一次我问老夏“你走夜路时见过鬼吗?”老夏总是坦然的说“从来没有”。于是我在想,人在爱情面前是不是不怕鬼神呀?

而且老夏还雄辩的说:“那个鬼故事是到山里偷情的人编出来骗人的。他路过那山时,常常听见山里有真人的说话声,甚至他还听见过女人的呻吟声”。

老夏绘声绘色的说着,好像是真的。于是我便开始怀疑那些老年人说的不是真话。我还在想,老夏心中的那个女孩一定是在帮他赶鬼了。不然老夏的胆子不可能那么大。平时他连蟑螂都退避三舍,那有不怕鬼的道理?而且只有心中有爱的人才敢于揭穿山中闹鬼的秘密。

而那女孩对老夏的爱也是具有心灵感应的。每次老夏走到女孩的窗前,老夏都会学着三声鹧鸪的叫声。

听到鹧鸪的叫声,几分钟后女孩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就是一整夜的说不完的悄悄话。完事后他又悄悄的回到秋风破歌的那间小屋。

有一段时间,老夏在公社经济场上班。经济场离女孩家较近。老夏就搬进经济场的地震棚里去住,整个经济场的大棚里就住着他一个人。他一次也没有怕黑过。

那三年,他俩的爱情像花一样的艳,像火一样的红。但不管他们的爱是多么的热烈,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注定是不会有好的结果的。因为女孩根正苗红,老夏心红皮黑。最终他俩还是分手了,是彻底的分了。分手后不久那个女孩嫁人了。嫁给一位澳门帮人看场子的中年。这是女孩子父亲一手导演的好戏。一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剧。

若干年后,老夏始终对于秋香嫁人的事守口如瓶,毫无怨言,也从来没有骂过秋香没有良心。可见老夏对秋香的爱是那么的深沉。

这事对老夏的打击是巨大的,就像《红与黑》里偷情的德.瑞那夫人一样,吃不香,睡不甜。那是一种伤到骨髓里的思念。这种状态一直维持了半年。半年后,听说要恢复高考了,老夏才如梦初醒,才决定化心痛为力量。他深深地懂得,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改变他人对他的看法。

于是,他一鼓做气的看书考大学。他的精神感动了上帝。给他寄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还他一个“天道酬勤”的结果。

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和老夏相拥而泣。为了这一天,老夏整整等了十年。朋友中没有人不为老夏的“咸鱼翻身”而感到高兴的。而悔青了腸的只能是那位女孩和女孩的父亲了。

二、我和联东中学的约会

老夏上大学的消息,鼓舞了一大批人,其中也包括了我和邢兄。

春节过后,我和老夏的共同好友邢兄到我家来拜年,主要目的还是与我商讨次年参加高考的事。

我们打算着也像老夏一样的通过高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我们去找了联东中学的辅导老师。

联东中学是一所比较普通的镇级中学,对于我们那个文化比较发达的县市里说,它不是一所最好的学校。它没有培养过名闻遐迩的商贾名人。也没有培养过粉丝过万的娱乐巨星。只是培养了一批像老夏那样的农民大学生和像我这样的泥腿子学生。

但它仍然是文昌县东人民的骄傲。因为它是一所集了众人的捐助,在战火纷飞中创办起来的学校。学校一经创办,便在育人的路上奋力前行。带领了一批又一批的寒门弟子走出大田,走向省城,甚至走到了全世界。老夏就是那位走向世界的一员。

我也是从这所学校里走出去的吊丝。应该说我是被老夏的精神鼓舞走进联东中学考场的。有时候,榜样的力量真的是无穷的。尤其在漫漫的长夜中求索过的人,恐怕只有一点点的星光也能照亮他的前程。老夏就是照亮我的那道光。

联东中学对我并不陌生,尽管我并没有在那里上过高中。但它那大大的操场,操场边上的枇杷树和开满白花的海棠树对我来还是十分熟悉的。

联东中学靠在文教河边。学校的大门临街而开。入门不远便是一个大大的操场。操场的中间靠近文教河一侧有一个大舞台。舞台的后面长着很多的野菠萝,再远一点就是文教河了。每一次的琼剧演出和放映电影都会在那个大舞台上进行。而我也曾经在那舞台上拉过二胡。当然还有老夏的提琴和秋香的独舞,那些都是发生在联东中学甜甜的过往。

文革中,在那个舞台上还上演过学生斗老师,夫妻相互斗,父子同台斗的闹剧,曾经有一对父子在台上对斥说,“你妻打我妻(母亲与媳妇打架),抬去医院打了一钉(针)……”。还有公社的妇女主任在台上说“妇女们团结起来,乜屌都不怕”的俚语等等。文革中那个舞台曾经热闹了一阵子,直至粉碎四人帮后才回归学校做为广播体操的场地。

自从恢复高考以后,那个舞台又成了高考时校长们做动员报告的地方。“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大红标语久久的挂在那里。决胜千里的标语总是那么的鼓舞人心。所以那些年联东中学的高考总是不负众望、成绩斐然!

除此之外,联东还有我在复习班里最熟悉的同学和敬爱的老师。毕业四十年了,还能记住各科老师的名字,其中,教语文的邢老师和教数学的蔡老师,让我现象深刻,是他俩将扶进了学校的尖子班,让我的梦想得以成真。

那位教数学的蔡老师,真是一位数学奇才,他没有上过正规的大学,是靠自学成的才。他不用圆规也能画出漂亮的圆来,每次上课画三角形的内切圆,他的手轻轻的在空间一甩,圆便像中秋月般的挂在三角形内了。凡是被他教过的学生都十分佩服他解数学难题的技巧。他对我在数学上的进步倾尽了实实在在的心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我对他的恩赐终生难忘。

还有教我语文的邢老师。他常常把我的作文当成范文,这一举措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听说还是他一个心思的将我拽进了学校的尖子班。

邢老师讲解的“先天下之忧而,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达观精神至今仍然在我的心里荡漾着。虽然他只是一位中师毕业生,但他的学识显然是远高于他的学历的。

还有那位在精神上对我们关怀备至的周教导,他是我初中时期的老师。他有着一股爱校如家,爱生如子的敬业精神。他像守护神般的看护着学生们的成长。

永生难忘的是邀我一起参加高考的邢兄,我们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同被蚊子咬。一同攻克数学难题,一同度过了夏天的炎热,又一同分享各自金榜题名的喜悦。大学毕业后他成了海口市的一名优秀教师。

天地悠悠,情远流长,他们都是教我成长,诲我自新的最好的老师。我打心眼里喜欢他们。

除此之外,与我的知识积累相关的还有我们同一个班里学习较好的那些小学霸们。他们都是应届毕业生,比我的年龄小好多。他们血气方刚,记忆力强,思维敏捷,有解决数学难题的独到之处。在那里我们成了好朋友。后来有几位同学与我一起到了广州继续深造,我们又在一起逛广州的烈士陵园,一起在越秀公园的五羊前留过影,在流花公园的林荫处闲庭信步。一起坐上往返于海口广州的红卫轮。我们都有一个共同名字叫“联东校友”。

同学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小范同学,他考上了武汉大学,与我保持了很长时间的联系,那年我在岳阳造纸厂实习时,他还催我去武汉看望他。他总是记住我这位大哥。毕业后他分配在广州航道局工作,是一位学业有成的工程师。可惜他英年早逝,离开我们已近二十多年了。对我来说他还是个大好人。常常欲出盘缠邀我去武汉看望他。那年暑假,他在镇上帮母亲卖薯藤,我和他挨在一起卖,他的亲和力让我至今难忘。遗憾的是那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老夏大学毕业后,考上了研究生,再后来他出国去了。他去的那个国家是万里雪飘,红枫漫野的地球的另一边,那里的冬天很长很长。长到和他的名字夏天比较是越来越冷了。尽管近几年来我们又有了微信上的联系。但还是常常梦着他,几时朋友相聚还是觉得有点“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感慨。

有时候,历史走远了,但人心却并不愿别离。尤其是夕阳西下的那个黄昏,留给我们的仍然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思念。

                        Lin Daojin

                  2017.08.30日于海口

          2020.六一儿童节改于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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