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有完全闭合，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的天有些灰白色。在东北的这座小城里，三月，气温才刚刚变暖，还没有热烈的阳光。但是，春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叶筱苒披散着头发，戴着帽子，盖着厚棉被，躺在床上，看着那道灰白。玻璃上化开的寒气，拖拽出一道道水痕。

门开了，老公齐强抱着嗷嗷哭闹的孩子蹑手蹑脚地进来，走到床头，轻声说：“媳妇，快，大宝饿了。”孩子的声音几乎淹没了齐强的话。叶筱苒转过头，慢慢坐起来，歪在床头。齐强将孩子放在叶筱苒的怀里，她拽起衬衣。婆婆站在门口，手里抖擞着一块手绢，对齐强说：“你拿手绢了吗你？快点的，给你手绢！”

齐强接过手绢，递给叶筱苒。她擦了擦左边的乳头，喂起孩子。左侧喂奶，是她最喜欢的姿势，也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她最擅长的方式。因为，看看天，看看孩子，左侧最方便。

哗~哗~哗~传来婆婆一盆盆倒水的声音。

叶筱苒看着怀里嚅喏着小嘴的大宝，掐掐她的小脸蛋，和老公轻声说：“你看，大宝这小脸，肉嘟嘟的。”齐强弯着腰看着老婆和孩子。

“孩子睡了吧？”婆婆推门而入。“睡了就给我吧！”婆婆接过孩子抱了出去。临走，瞥了齐强一眼说：“你快出来吧！让她赶紧躺下睡觉！”齐强紧随其后，关上了门出去了。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就连手机都被设成了静音状态，因为婆婆觉得声音会吵到大宝。叶筱苒，拿起电话，看到老妈发来信息，问她怎么样了。叶筱苒说：“挺好的，你放心吧。”

这就是叶筱苒每天的生活——坐月子。月子里就是这样，喝不完的汤，躺不完的床。所不同的就是，她的孩子睡在厅里，老公也睡在厅里，婆婆睡在小屋。

吃过晚饭后，孩子睡了。齐强走进屋里，说：“媳妇，我去超市买点东西，明天上火车吃，你想吃啥，我偷偷给你买一样。”

“蛋糕。”十几天的汤已经喝得腻腻的了，叶筱苒太需要另一种食物的慰藉了，更何况是蛋糕。

老公走后，婆婆一直在厕所里洗洗涮涮，乒乒乓乓的。叶筱苒躺在床上，和宝妈群里的人聊着天。原来家家户户人不同，婆婆媳妇事都同。“婆婆”是宝妈群里最常聊的话题，而且有一石惊起千层浪的效果，只要是“婆婆”的话题，群里肯定出来发言的人最多，刷屏最快。总之，就是婆婆媳妇相看两都厌。叶筱苒从来不参与这些话题，她只是看一看来解闷。

老公回来了，拎着一大袋子吃的径直走进大屋。从袋子里抽出一瓶雪碧拧开递给叶筱苒，又拿出一盒蛋糕。“快吃！别让妈看见。”

叶筱苒两口就吃完了蛋糕，意犹未尽。

齐强把东西放在冰箱里。在厕所门口，和婆婆说：“妈，孩子睡了？一直没醒啊？”

婆婆抬起头，白愣齐强一眼说：“你不问问你妈累不累的，倒先问你孩子睡没睡，我他妈的白养你了，你这个白眼狼。”

齐强陪笑道：“妈，你辛苦了啊.”说着，去接婆婆手里的衣服。

婆婆一怂达，“起来！别在这添乱！.”

齐强悻悻地去收拾明天要带走的东西。他里屋外屋地转了几圈，对叶筱苒说：“媳妇，你看没看见我的那个蓝条的外套？”

“没在小屋吗？以前好像挂在小屋柜里了。”

“没有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找找吧。”叶筱苒继续看着莫言的小说《蛙》。

齐强走到厕所门口，说“妈，你看见我那个蓝条的外套没？”

“你家东西以后少问我！”婆婆厉声道。

齐强走进屋，轻声问叶筱苒,”谁又惹妈了？“

叶筱苒平静地说：“我怎么知道。从你走后，我一直躺着，都没有出屋。”

“哦，那可能是太累了。”

“我要睡了，把灯关了。”

齐强关了灯，关上门出去了。

屋里一片漆黑，叶筱苒拉开窗帘，对楼差不多都点着灯，也是啊，不过才晚上8点多钟而已。正是 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的时间。

叶筱苒和齐强是自由恋爱的，齐强的工作总出差，两个人聚少离多。他们的婚姻遭到了婆婆的极力反对，两个人三次冲破阻力终于结婚了。那一刻，叶筱苒以为自己终于嫁给了爱情。但是，在叶筱苒破腹产后的第四天，她才明白她嫁给的是——倔强。

医生通知带宝宝洗澡。婆婆在翻着柜子，越翻越焦躁。“我明明就放这里了，怎么没有了？”“这肚脐贴哪去了？”“怎么就没有了？”“怎么就没有了呢？”

叶筱苒迷迷糊糊中听见婆婆的焦躁声音，声声指责，前一天，叶筱苒的母亲刚刚收拾过柜子。叶筱苒说：“没有就找一找呗，还能丢了是怎地。”

剖腹产的麻药劲过后每一个小动作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孩子的哭闹声，更让人心绪不宁。婆婆的恶言恶语，怪腔怪调更是扎得耳朵痛。

“你说谁呢？我这天天伺候你，你还损达起我来了！”“当初就不该让你进门！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这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要不是你，我早和你爸离婚了，就看你可怜我才没离的，让我遭这么多年的罪！你就给我找这么个东西，让我供着啊！ 你太不孝顺了！”

婆婆一点一点数着自己的这辈子的苦和痛，厉声厉语，却没有一滴眼泪。孩子伴随着大人的吵吵声音不停地哭闹，一声还比一声高。叶筱苒忍着疼痛，要紧嘴唇，攥紧了拳头。

“这辈子我怎么养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真没出息！他说你你就连个屁都不敢放！不就是她出产房时，没看见你，你上个厕所吗，至于和这个说和那个说的吗……”

婆婆就是这样，活干的不少，说话却十分难听，关键总觉得她和他儿子高高在上！叶筱苒出产房时，老公恰恰去了厕所，这件事她当作笑话和朋友们聊，没想到，被婆婆指责。

“我说他了吗?我说他了吗？再说了，这就是事实，他就是去厕所了，还不能说了啊。”

“你知不知道尊重你老公，给你老公留面子……”

“行了！叶筱苒，我受够了，离婚！明天咱俩就离婚！”

那一刻，叶筱苒愣住了，居然剖腹产第四天要离婚！离婚！甚至，这个她一直爱着的男人，居然扔下她和孩子，带着自己的母亲离开了。叶筱苒看着哇哇哭着的孩子，痛恨自己的倔强，看错了人，一定要离婚。可是当母亲来照顾她时，反复念叨着“可怜了孩子啊”时，叶筱苒看着吃完奶不再哭闹的孩子，安静地谁在自己的怀里，越看越觉得舍不得，又想到单亲家庭的孩子的种种弊端，顿时心软了。他知道，这个单亲的婆婆一辈子自卑，需要别人把他供起来，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在单亲的环境下，受婆婆的耳濡目染最后变成婆婆的样子。又一次，叶筱苒为了孩子，而不是为了这个男人，赔礼道歉。

屋里漆黑一片，她的眼里只有窗外的月亮和对楼的灯火。夜越深，灯月明。叶筱苒想起剖腹产第四天的事，就一股气如同石头一样从腹部向上撞击，升腾，在胸口位置鼓胀，鼓胀，头也随着胸口的鼓胀而胀疼。

啪~啪~两下，叶筱苒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攥着拳头，绷紧双腿，念叨着“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