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夜，窗外的大雨慢慢泯息，只有屋角的滴水勉强支撑着雨夜最后的旋律。我躺在床上，心绪烦躁，翻来覆去迟迟难以入眠，白天没有做出来的数学题，明天就要讲解但还未完成的作业，以及走廊上擦肩而过瞥了一眼的漂亮女孩，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脑海杂如乱麻。 

百无聊赖之下，我披上外套，打开窗户，一阵雨水滋润后的泥土腥味扑鼻而来，在这深夜让人感到格外清新，天上的散云在城市灯光的辉映下露出一抹诱人的绯红，月亮在飘动的云层遮挡下娇羞地若隐若现，路面上的积水倒映着橘黄色的路灯，雨滴虫鸣为这美妙的夜色而有节奏地歌唱，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我脑海中想着许多，但却没有了刚才的烦躁。嗅着清香，耳闻虫鸣，放眼天宇，我自由畅想着自己的未来，从即将到来的高考，到大学，到事业，到爱情，我甚至好奇宇宙的边界，幻想着有一天能乘着航天器遨游壮美的宇宙。

这时的我就像小时候那个趴在父亲肩膀上听童话故事的孩子一样，微笑地憧憬着漫长的人生，即便内心深处潜意识地知道这些幻想有多么不现实，但我依然很享受这样静谧地畅想时光，就仿佛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

三年如梦，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转眼成为父母为之骄傲的大学生，每逢家族聚会，亲友拍着他的肩膀大言他的前程如何光明，无论这是出于真心祝福还是礼貌敷衍，也足够让父母感到欣慰。

然而没人知道，这位“全村的希望”自上大学后学业一蹶不振，地区教育的差距一次次浇灭他力争上游的信心；恋爱也接连受挫，喜欢了很久的女生在他表白之后毫不犹豫地给他发了张好人卡，在大城市的高楼大厦与自我的卑微失落中心态也渐渐失衡，那对未来的迷茫与无奈，如巨石般压在一个渴望喷发的火山口上，直到滚烫的岩浆冷却成石也始终未见天日。

 又是一个深夜，我侧躺在床上，眼角已经充斥血丝，紧握手机的手指也不再灵活，我漫无目的的在手机上寻求心灵的麻醉，一会儿贴吧，一会儿微博，一会儿视频，我活在app的推荐算法中，不放过任何一个和自身没有一丁点关系的奇闻趣事并乐此不疲，直到眼睛干涩到痛痒，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该睡觉了。

放下手机，宿舍里舍友的鼾声此起彼伏，我强迫自己尽快入睡，但睡觉这种事往往是与主观意志相背的，瞥了眼手表，时间也不早了，那就干脆再挺一会儿到天亮了直接去上课吧，我来到洗漱台以水轻敷面颊，这是我原来中学时学习累了的一个提神习惯，清水的冰凉着实让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我慢慢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的黑眼圈如年轮般记载下了我每一夜的放纵。

当我把视线移至镜中自己的瞳孔时，后背一凉，镜子里的那个人突然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人感到可怕，眼中充满着不满与怨恨，一种对镜前人的憎恶，我打了个冷战，不敢多看，侧着脑袋眺望窗外，才发现天际已经泛白。我来到窗户前，探头向外望去，黎明的校园是那样的安静，只有些许鸟语虫鸣。

我抬头仰望天际，但模糊近视的双眼已经看不清天边的晨星，脑海中也再没有对未来无限的憧憬，但依旧在想着很多，我想起了父亲的拐杖，母亲的眼泪，想起了吃紧的学业，难求的工作，想起了曾经的朋友，远离的恋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在此刻变得如此清晰，历历在目，他们平时就像许多沉重的砝码，一个又一个地加在生活的天平上，而天平的另一边，单薄的我尽全力在维持天平的平衡，然而，此情此景，所有痛苦的回忆被一齐唤醒，所有砝码也全部倾压在我的对立面，我终于扛不住了，生活的天平轰然倒塌。

那一刻，我想到了死亡，然而我却没有那样的勇气，我两腿渐渐无力，靠着墙慢慢蹲下，疲惫的双眼再也忍不住挤出无能的泪水，鼻息的抽搐也越来越难以控制，我想大哭一场，却怕哭声惊醒舍友后让他们看到我这般狼狈模样，我咬紧衣角，身体蜷缩着蹲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痛哭着却尽量不发出声响。

北京的天亮得比家乡的快，没过一会儿便已大亮，然而一顿大哭让我身心俱疲，我多想就这样蜷缩在角落伴着泪水睡去，但一些早起的闹钟已经开始响闹，我仍然执念着不能让同学看到我哭的模样，我逐渐控制住情绪，冲着水龙头洗掉满脸的泪水，回到宿舍整理书包准备去上课，对着刚醒来还在发愣的同学微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三年前那个在雨夜眺望夜空，意气风发的少年迟迟没能从我的脑海中消失，在某日的梦里，我看着他站在那扇熟悉的窗前的背影，怯生生地对他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他慢慢回过头，看着我莞尔一笑，渐渐消失在窗前的月光中。

如今，我越来越被迫接受“沉默的大多数”这个人生设定，虽然不再有星辰大海的理想，但我却不得不在这个竞争残酷的社会中为谋求自己的一席之地而继续努力。当初以为自己可以像高考作文里写的那样鹰击长空，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原来就是歌词里那个怎么飞也飞不高的小小鸟。

可小小鸟也要生存啊！

我不能像天鹰那样傲视苍穹，但我可以在田野间找到属于自己的欢乐；

我不能像海雕那样搏击风浪，但我可以在林木间找到自己的栖身之所；

我不能像鲲鹏那样日行万里，但我可以和爱我的人一步一步共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