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人情社会的一个缩影,是当时风雨飘摇的古典中国的一次回望,是曾经中国现代化失败尝试的重复整理。
三幕剧,黑白影调,1950年的英国老库克镜头,拍出老电影的感觉,有效还原了当时的那种年代感,模模糊糊的隐约光线,摇摇曳曳的迷雾竹林,很好地映衬出了“树华农场”战时世外桃源的乌托邦气质。
固定的机位,规矩的构图,简洁的布景,优美恬静的农场田园式风光,与麻将桌上、饭局的话语间及下人口中得知的外界的动荡,构成静与动的反差,给人一种讶异的错位感。
以静写动,以小见大,外面风雨飘摇,农场其乐融融,要说真正的问题,这才是——所谓“苟全性命于乱世”,活着最重要,就是躲开风暴的中心,逃避、隐循...太太、小姐们麻将照打戏照唱,老爷们奢侈的生活继续勉强维持,自有八面玲珑的人帮着从中周全,沾沾自喜于体现自己的“价值”,没落的少爷沾染上酸腐文人的风气,变成虚伪的浮夸艺术家,农场工人代表着社会底层的麻木和浑然不觉,所谓民智未开,在表面的宁静之下,一起构成那个混乱时代的一幅末世景象。
三段式结构,丁务源、秦妙斋、尤大兴三位主角所代表的三类人,加上三太太、佟小姐、尤太太、寿生、两位农场老板、会计、和工人们,所组成的人情风俗画,一次小小的人事风波过后,一切都回到以前的老样子,问题还是一开始时的问题,悬而未决,日子照常,似乎丝毫未受影响,像没发生过一样,这就有了寓言的性质。
“新人”与“旧人”
在影片出场的人物里,秦妙斋、尤大兴和佟小姐算是时代的“新人”,而其他的则是“旧人”,所谓“新”,最表面与明显的就是外表时髦的穿着打扮,西装、皮鞋、长裙、包包...和西式的生活方式,如下午茶,还有口中念的新诗,秦妙斋和佟小姐作为赶时髦的旧式有钱人家少爷、小姐的典型代表,虚荣、浮夸,生活空虚,思想空洞,秦妙斋更是欺世盗名、浑水摸鱼,尤大兴更进一步,接受了西方的一些思想和管理方法,看他古板的工作和生活作风,应是穷苦人家出身,老实本分,出洋学成归国,想要有一番作为,那个时代另一类人的代表,只是他娶的是父母包办婚姻的妻子,在农场受到排挤无计可施就撒手不干了,这并非个人性格原因就能完全解释得通的,从而可以说,他、和整日里跟太太们打着麻将无所事事的佟小姐,以及拿着家里老子的钱混吃混喝的秦妙斋,都不算完全的“新人”;而丁务源、三太太和老爷这些精通人情世故、左右逢源的“旧人”,才是那个时代的主导人物,前者那些“新人”其实只是边缘人,因此,丁务源满口的“不成问题”之下,都是问题。
相对而言,这些人都不是我最感兴趣的,让我倍感触动的是吴教授的无端失踪,和那个竹林雾气氤氲的绝妙的流动空镜,形成影片唯一一处惊悚与悬疑气息,吴教授连农场都没进,丝毫不曾触及农场这块社会试验田的内里,如果说尤大兴是技术管理人才的代表,那么吴教授代表的就是知识分子,他站在江边,从时代的前沿撤退,一筹莫展,感到无奈、绝望,然后消失,成为那个时代迷雾里毫无起眼的存在,或许,这才是影片最深的隐喻。
电影有着《小城之春》式的平淡叙事和清淡画风,很多画面值得玩味,但一开始的日常戏节奏拖沓,缺乏鲜活的内容,让人看着很是不耐烦,而后才慢慢进入佳境的,只是大家看过之后,单就对范伟老师精准刻画的丁务源(生活中早已见怪不怪),以及秦妙斋插科打诨的舞台剧表演纷纷叫好,就像父母辈的看完一出戏文,对那些塑造经典的反面人物如数家珍,那又如何?讽刺过后呢...从这个意义上看,影片在“成功”之余并谈不上有多成功。
实在点讲,我并不喜欢这种所谓的文人电影,譬如影片最后殷桃的那次回望,在我看来,像是“传统文人”对那个逝去的充满古典意蕴中国的无比留恋,怅惘、无奈,不知何去何从...尤太太柔媚的背影,远处恬静依旧的田园,摆脱不了一层意淫的味道,那种乌托邦的精神寄托,令人反感。
尤太太作为影片最不标签式的人物,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想和丈夫尤大兴过安稳日子,好不容易喜欢上这个农场,却很快就被赶走,与文人知识分子想过桃花源般的乌托邦生活,两相契合,或许,才是所有问题之中的问题。
当然,电影仅仅是提出问题,呈现问题,并不必然承载解决问题的功能....作为一个文学改编作品,影片增加了一些人物和对白,使得情节更为丰富,是一部高级的文人电影,但也仅此而已,既没有对所谓那个时代的精神困境有所助益,在视听语言和创造力上也谈不上足够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