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立夏见夏,今天又是一个好天。
好天,这个词真是秒。如同好人,让人一见,有拥抱的冲动。又如同好梦,让人一梦,有不想醒来的冲动。
好天里,阳光从窗台外倾斜过来洒在刚换的粉蓝色床单上,走过去影子不自觉地印在了上面,照得我还可以晃来晃去。
好天里,楼下廊道护栏上晒满了被子,阳台也晒满了衣服。几个身材还算硬朗的老伙计们拄着拐仗坐在太阳底下的椅子上,把自己给晾上了,一晾就是好半天。
好天里,路上行人渐多。我伸伸懒腰,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路上的行人,不断有人擦肩而过。有的步履匆匆,有的信步摇摇,有的沉思默想,有的心不在焉,有的怅然若失……几个乳声乳气的孩子在妈妈的陪伴下迈着蹒跚的步伐,摇摇晃晃地在柏油路面上欢呼跳跃着,让我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好天里,我也是乐意多走着路的,看一会儿阳光下的花们,草们,仿佛时光在此刻也是香的,暖的。
这样的好天,我时常会想起我的外婆来,瘦小的个子,身体还算硬朗,她今年88+了。
自我记事起,就知道外婆一生命运多舛。年轻时守寡,好不容易拉扯大五个孩子,本指望读书最多的老大儿子能光耀门楣,更是老了有个依靠,没有想到老大儿子上山采石头时,不小心滚落悬崖被活活摔死了。她眼睁睁看着摔落悬崖底下的儿子,离她而去。
她的命苦啊,她的哥哥们都这样感叹,后来我们这帮孩子也都这么感叹。可就是这样绝望,悲痛,甚至无可奈何的遭遇,外婆也从来没有低头认命过。那时,认识外婆的人都知道,外婆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去逆来顺受,去认命的一个妇人。
在我约莫七八岁的光景,母亲总是喜欢把我送到外婆家去,而我也喜欢待在外婆家好一阵子。
记得印象最深的就是,外婆她总是喜欢在我们这几个年纪相当的孙子孙女的面前唱着小曲儿:“我命由我不由天,路在我脚下,我要闯出一片天。”
她的声音不算好听,沙沙哑哑,好像公鸭嗓被喉咙里的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可外婆絮絮叨叨的每天要唱好几回,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要是哪天因为什么事情突然忘记或者唱得少了几回,她可能要失眠到很晚。
当时,我们并不理解外婆,甚至还觉得她刀扰了我们玩耍的兴致。好几次,只要听到外婆那公鸭嗓的歌声,我们几个孩子会马上一溜烟的跑得无影无踪。
直到长大后,我才发现她说的不认命是刻到骨子里,从年轻到现在自始至终贯穿了她的一生。
所以,哪怕她年轻时丧夫丧子,她也没有过寻死觅活的想法。她说我们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挫折都要好好活着,要像阳光一样,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新年过后,我和弟弟打算在离家前再去探望一下她。我们到她家时,外婆正坐在木质的椅子下,在阳光下晒着自己,阳光梳理着她脸上的每一条纹理,她慈善地望着我们笑。她的笑,便一直挂在脸上,像春日里的温暖阳光,面容平和,不见岁月的波澜。
她在阳光下缝补着一双千层布鞋,布鞋上也立即填满了松软的阳光,像面包一样的柔软细腻。她的手轻轻婆娑着鞋子上的阳光,半眯起眼,一针一针地缝着,缝着,再爱惜地望着阳光叹道:“多好的阳光呀!多好的阳光呀!”
家门前的场地上,外婆还种了几样蔬菜。有圆白菜,还有几株胡萝卜。朝着阳光,在外婆呵护下,菜们一点一点张开,胡萝卜的叶子在微风中摇曳,宛如一片绿色的大波浪,它们包裹着橙色的胡萝卜,如同母亲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有阳光照着,胡萝卜是幸福的。
世间万物,原是无所谓消亡的,不是以这种形式存在,就是以那种形式存在。有阳光照着,人就是幸福的。外婆是活得通透的,所以她也是幸福的。
人们常说,世间纵有万般苦千般难,终究会过去。就像有这样的阳光在,人活着也便有了活着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