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姓李,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月桂。老家是湖北人,当年逃难到了陕西,然后在这边安家落户,有了子女。记忆中外婆的老房子的院中有一棵特别大特别大的苹果树,还有一株葡萄石,每当夏天的时候,绿荫总是严严实实地挡着毒辣辣的太阳,整个院子里都是凉爽的,在那个缺少吃的年代,这两样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外婆是个才女。因为那个时候,读过书的女子不多。外婆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让当时年幼的我羡慕自豪崇拜的不得了。所以我就经常缠着外婆教我。外婆就笑眯眯地拿起一个小土疙瘩,在地上写着我长大了才知道的增广贤文和古文观止等经典里的话,让我也拿个小土疙瘩在旁边模仿着写。后来我对四书五经特别感兴趣,可能就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吧。
记忆中外婆老是咳嗽,尤其是在做饭时被烟呛着了,外婆忍不住大声的咳着,急匆匆地跑回房间,拿起她那古董般的水烟袋,呼噜呼噜地吸两口,慢慢地吐烟,咳嗽声也没了,一脸享受的模样,我偷偷尝过一次,妈呀,当时年幼的我被呛得呀,差点憋过去了。
小时候上学去得早,尤其是冬天,黑咕隆咚的。晚上要是和外婆睡,她每天晚上睡之前,封好蜂窝煤炉子,把馒头切片,围着铝水壶旁边放一圈,每次早上上学去,我都有干干的馍片吃,特别香特别香。外婆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很多,可只有我有这个待遇,嘿嘿。小时候不像现在,冬天到处有暖气。那个时候得穿棉袄棉裤,就那冬天都会冻手冻脸,那个时候冻了会留根儿,直到现在我右手的食指冬天还是会痒痒。外婆肯定先给我做,会把棉袄的袖子做长一点,或者做一个棉袖筒,手就不冷了。
外公过世的特别早,外婆一个人过。年纪大了,经常缺吃的。农村有一个特别不好的风气,就是如果有两个儿子,会把养老分给两个人。每个儿子只管一个的生老病死。遇到孝顺的还好,遇到不孝顺的,老人真的很受罪。外婆就是这样。分给了大舅,一个说人话不做人事的畜生。所以,我就经常给外婆送吃的。记事开始直到我十三岁外婆过世,每年的忙假,或者夏季最热秋季最闷的时候,我一大早就起床,和外婆一起外出地里,捡麦穗,拾玉米。有时候运气好,碰到别人忘记装的小玉米堆,我就喊外婆,赶紧装起来,我那个时候又黑又小,身体不好又没力气,经常拿不动,外婆年纪大也拿不动,我急得直哭。后来,我让外婆看着,我一点一点地往回背,直到都背完。经常会蛇皮袋子,或者玉米叶子把胳膊,手,脸划得到处是口子,汗水流过,疼得我直咧咧。外婆每次都会红着眼说,没想到老了老了,这个外孙子知道心疼她。本来让汗水蜇得想哭的我,就不敢哭了,我就拍着我的小身板,给外婆说,你别难过,等我长大了,我肯定有出息,我会盖大房子给你住,我给你养老,不让你干活,每天都有饭吃,然后吃完了就打麻将。这个时候,外婆就操着她那湖北腔说好。我们婆孙俩就又开始笑了。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外婆更老了。找了一个老伴儿。住在了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一年到头只能和母亲坐长途车去看她一次。印象中那是在山区。没有井水,当地人住的是窑洞,喝的是用窖收集的雨水,里面像羊粪呀什么都有。第一次去那里,因为我晕车晕得厉害,老妈还威胁我说下次不带我了。第一次喝那水的时候,那个难喝呀,我至今都记忆犹新起鸡皮疙瘩。可是我想到外婆每天都喝这么脏这么难喝的水,我心里非常难过,一个跑到后面的果园哭了很久很久。我发誓,要赶紧长大,不让外婆吃苦了。其实更多的是想让她不要心里吃力,让她觉得自己会老有所养老有所依。那个时候外婆最担心的事或许就是自己过世了,自己的儿女不管自己吧。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又和母亲去看了一次外婆。兴许是很久没见我了,外婆激动地抱着我转了个圈,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我的脸,拉着我的手一直都不放开。我又着急地给自己说赶紧长大把外婆接回家。可谁又想到,那次却是永别。没过多久,妈妈让我请假说外婆要不行了,拉回来了。我知道了外婆被拉回来,大舅却不让进门,冬天就那样放在院子里,最后放进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房子里。那个时候,我觉得外婆不会死的,她会好的。当我把手伸进
被子里,发现外婆穿的特别薄特别薄的裤子都尿湿了,都没人管的时候,我心里开始恨。终于,外婆走了。不用忙碌,不用受气,不用担忧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冷眼看着那故作姿态哭得撕心裂肺的舅舅姨妈们。那一天,我长大了。
外婆过世了二十多年了,这时间还真是无情。我长大了,带着外婆的期盼长大了。我知道她在远方依旧期盼着我幸福快乐。每当我无助的时候,我仿佛都能听见外婆操着她那湖北腔儿对我说,好好的,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