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非村。
早上起来,天阴着,云层也像笼着的厚厚棉絮,舒展不开。到了午后,果然就下起了雨。
雨点细碎却很密,从檐下伸出手去,前一滴还未完全铺展开,后一滴便急急地奔来,从四下往手心的凹处聚拢,一会儿就都挤到了指跟的缝间,变成更大的雨束落了地。
这时候掌面已经全湿,任我怎么擦拭,手上仍然沾染了春雨的痕迹,温润柔滑。而且这种柔滑会顺着经络往上走,等到溢满胸腔,又缓缓地下行,从指尖和趾尖探出头来,好像要和这漫天的雨幕一起,重新入了天地。
忽然就觉得这雨像极了时间,明明在指缝中失去,却未曾真正走远,反而满满当当地把我包裹起来,一如从前。
小时候,也最喜欢这样的日子。下着雨的周末,母亲不用去田间耕种,晒鲞(鱼干)的零工暂时没法做了,溪河里都是泥沙,洗衣服亦不可能,于是她难得地坐下,把晴日里积攒的缝补活计统统拿出来,这么忙碌着,就能和我们兄妹呆上一整天。
母亲干活不紧不慢,自有章法。
哥哥曾有条很肥大的裤子,裤腰部分用的是抽带,但哥哥比较瘦,系不住,已经拖拖拽拽穿了好几个礼拜了。
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雨的午后,母亲终于得了空,打算把抽带换成宽的皮筋。她先用剪刀拆开裤腰,然后从各色线团里挑出一支与裤子颜色相同的,利落地找到线头,放在嘴里抿一下,线头就服帖顺直了,轻而易举便被穿进针眼。接着,她把事先丈量好的宽皮筋一头缝在抽带一端,提起另一端轻轻一抽,整条皮筋就顺顺当当地钻进了裤腰,最后再将皮筋两端缝合,一条合身的皮筋裤就改完了。
在我看来复杂的工作,母亲却只花了几分钟。我不由得惊叫拍手,结果她只平淡地说了一句:事情做得多了,自然就得法。
这个“得法”,成为我此后余生一直尝试去领悟的境遇。
此时,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站在母亲的庭院中,细细地听着雨声,到了最后,竟有些乏了。进屋时,看见永远不得闲的母亲又拿出了缝补的活计,左手拿针,右手捏线,眯着眼睛对着电灯的光亮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母亲终是不可避免地老去了。我快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线,放在嘴里抿一口,利落地穿过针眼,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把小乙哥的抽带裤子改成了皮筋裤子。小乙哥在旁边看着惊叫拍手,我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事情做得多了,自然就得法。
这么看来,那些做过的事、读过的书、爱过的人,你以为早已在时间的长河里淡忘了,却不知它们早已成为你的一部分,影响着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