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州城外的山道上,那人带着他不远不近的跟在一伙流窜盗匪后,夜色掩去了二人踪迹。
这伙匪徒似乎是捉了个什么人来,要一路押回寨中,想来所得十分丰厚,还不时传来几声调笑,气氛热烈。他们绑来的人质被关在囚车中,看不真切,栏杆间隙偶尔露出的衣角——是上好的绸缎。
“这是官府悬赏的一支匪帮,由来已久,平素不与百姓为难,倒为难了几个富商大贾。”那人低声道,“今日绑了城中唯一一家医馆的员外。”
“罪过,医者仁心。”此番定有耽误了的病患,他有些担忧,又对那人话疑惑:“医馆的大夫,如何能称员外?”
那人笑而不语,指了指囚车的方向,问:“大师,救与不救?”
“阿弥陀佛,自然要救。”他颔首。
“那便你救,我这等恶人,不做‘善事’。”那人靠在树上,把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
他有些不安,又暗自庆幸,那人终于是肯放下屠刀,“多谢施主。”他提起禅杖往地上重重一沉,铜环相撞,回响荡开,脚下顿生八叶莲华,提气冲进了匪群。
这伙贼寇将他团团围住,与那囚车隔开。他用禅杖扫出缺口,绕着囚车与匪徒缠斗。他自认每一杖都打的极有分寸,既不伤人要害,又能令其无力还手。不多时,便躺倒一地。
他收招落地,行了佛礼,“得罪了。”却瞥见不远处的树后紫气消散,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回身就见那人的刀刃已经架在员外的颈侧,甚至已经划出了血痕,“施主!”他说,“还请刀下留人。”
“留人?”那人回头,脸上尽是嗜血快意,“大师,你来问问看,这畜生做过什么‘好事’。”
他看向那衣着富贵抖若筛糠的员外,不由握紧了手中佛珠,“施主……”
林中是许久的静默,除却那些细微的哀嚎。
“既然你不问,他也不肯说,那便由我代劳。”那人单手指着地上呻吟的其中一个,“这人是讹诈过往行人那老头的孙儿,也是这伙人的头领。”
“罪过。”他惋惜,“老者尚且不论,年轻人不寻正事谋生,怎能……”
“他家祖孙五代都是手艺人,十里八乡赞不绝口的糖糕便是出自他家的笼屉,只可惜天寒露重,他奶奶生了重病,他爷爷请这员外一般的大夫救治,反被家丁打伤,毁了一双上好面案师父的手,若不是靠着好腿脚,怕是命也丢在了某处。”那人说着话,手下更用了几分力,鲜红的血顺着刀刃低落。“开了医馆就以为自己握着了生死簿,求医问药更是价高者得,暗中眷养了一批打手,将别的大夫统统赶出了严州,从此,他一家独大。”那人话锋一转,问道:“大师可知为何这样一群乌合之众也能成匪患?”
“许是官府不作为。”他回答。
“方才我说,这是那老头的孙儿,”那人一扬下巴,“他们都是这附近村镇的壮丁,富贾与官府联合欺压百姓,若无他们看家护院,劫富济贫,生活只怕更为艰难,百姓自是感谢非常,明里暗里都护着这群流匪。”
“阿弥陀佛……”他怔住了。为富不仁,为官不善,逼得百姓互啖。如何能与众生乐?如何能拔众生苦?又如何能渡世人?
“你放过了老头,因为那是百姓。”那人轻蔑一笑,“今日你不放过他们,因为他们是匪类,这样仅凭直觉,将世人彻底区分的你,何等残忍。”
他看见员外跪在地上祈求原谅,全然不顾华美的锦缎上沾了泥污。
——原来只有生死面前才有众生平等。
那人的刀刃划出漫天血色,点点猩红染上了袈裟。只一刀,断绝了生机,也了结了这人的罪孽。
“我原谅你了。”那人轻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