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的不太好,也没有梦想,写了就写了,不写了就不写了,我不是那种这辈子非要做成什么事儿的人。”
这是李诞在《笑场》自序里面写的。
寻思了好久,着实找不到干净利落的开头,能让我表现的斗志昂扬。为了能有个形式化的行为为某件事情做个终结,利用工作之余跑到常去的那家骨头店欲大快朵颐一番。精神饥饿,至少要保证胃是充盈的。
去的时候,室内外温差大,氤氲着的热气在玻璃门上画了一幅朦胧画,凝结而成的水珠湿漉漉的挂在玻璃上。屋内人影绰绰,来回走动的身形盘绕着热气,热闹非凡。
推开门,高汤的沸腾声、推杯换盏的宾客,在骤冷的天气里,像是个身体加了一层保温棉,舒适、暖和。
店不大,容纳8张四人位的桌子。选定一张靠近调料台的位置站定,一张笑脸迎了上来。
“来啦!快先坐。”脸上满是笑容,齐耳的短发边角别在耳后,套了件黑色线衫,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完全不像已经近五十岁的中年女子。热情的替我拉开椅子。
“呀!发型都换啦,有喜事哟。”我说
“嗨~这不店里客人多了么,剪短发好打理。”一边递上菜单一边回答我,“还是老样子?”
“嗯。”
“确定?我可记得你上次一整夜没睡的着哟,要不要尝尝上新的菜品?我可跑了好多地方,准备了好久才挑选出来的……”
她一股脑的扔了好多话出来,我不知道回答那句好。“只要有一盘吊龙就行,辣椒还是得要得,上次那是意外,其他的你看着上吧。”
“这回的锅底来个牛骨鸳鸯吧,你也好应付。”她收起笔和菜单,不等我回答就像条鱼一样游回了后厨下单去了。
不一会儿,鸳鸯牛骨汤底上桌。
清汤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沫,牛骨熬成的原汤,汤汁浓厚纯白,切成段的大葱、两段玉米、几片山药、几颗红枣、香芹、姜片作为辅料,簇拥着一大根肉质饱满的大棒骨。
红汤锅底里面的红辣椒像一座座小岛屿浮在汤汁上,随着不断升温的锅具而慢慢沸腾,豆鼓、花椒、蒜姜粒在翻腾的汤汁中起舞。点缀三两段大葱作为配色,整个看起来热烈红火又富有艺术气息。
她用蒜蓉、小米辣、香醋、香油、元荽、香葱、腐乳配好蘸料,拌匀端给我。
“这是我新发明的锅底,高汤选用上好的牛骨,特别新鲜,熬了两天才出锅的,用我调的蘸酱,你尝尝给点意见哈。意见好的话,这个锅底免费送你了。”
“你要是有了我的意见呀,马上就能开新店了。”我打趣的回答道。
高温的锅已经翻江倒海,肥硕的大骨棒在浓郁的高汤中慢慢浸润,热气上升,香气四散开来,不断冲击我的味蕾。
涮一筷子吊龙,不疾不徐的上下挑动,让肉质在汤汁中尽可能的舒展,8秒钟左右,裹着蘸酱,轻轻放入口中,肉质嫩却筋道,软实鲜咸,随后而来的香辣味爆裂地充满我的口腔。
她家的菜品稀少但保质,清淡却不寡淡。
我来的次数多了,闲聊中便知道,安徽人,夫妻俩的店,男人负责进货,后厨配菜,话不多,基本不在前厅露面;女人负责收银,招揽顾客,性格爽朗,说话大声却亲切。
他们还有个儿子,20岁时候,因偷窃入狱,被判了五年零三个月。开店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营生,一方面是为了离儿子近一些。
“等他出来都25了,而且坐过牢,怎么找工作啊,谁愿意要他呢,我们也就能帮适帮适有点钱给他讨个媳妇儿吧……”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不予置否的笑了笑,不知道“像我哪样就好了”,准备开导她的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安慰的词句在这个场合是必定不能讲的,既苍白无力又有些残忍。我想,别人在倾吐不幸的时候,适当的保持沉默,应该也是一种善良吧。
我说,让他们开分店,这样的味道回头客肯定多,赚钱也快。
她说,她不像那些做餐饮的人一样,有那么远大的理想,雇人做事,扩展店面,做大老板。只想等儿子回来,帮他张罗个媳妇,再赶紧抱个孙子,把这个店交给儿子。“希望他出来的时候能懂事一些,踏实下来。”
谈到儿子出狱结婚生孩子,她高兴极了,眼睛都放着光。
我很喜欢她,她对生活的餍足是我学不来的。就像早春枝头的花苞,轻轻吹一口气,噗的一下就笑开了。
在情绪低落或者工作间隙,我总喜欢跑到她那里去。有的时候不点餐,只是安静的坐坐,拉拉家常,一起看一些肥皂剧,漫不经心的瞎侃。她也从不吝啬亏待我,总是给我端上好多吃的,把我们两个的座位塞得满满当当。
后来,工作的原因,我很少再去光顾她的店,这一次距离上次已经快四个月。
她在我对面坐下来的时候,我嘴里正塞着一块肉。
没等我开口,她说。
“太久没见你了。”
我点点头,含糊的回了句,我也是,不知道她听懂没。
她将双手放到桌子上,眼睛看了看四周,身体凑近我,压低声音说。
“刚刚忙着招呼没来得及跟你讲,我儿子减刑啦,还有三四个月就能提前出来咯。”
说这个话的时候,自豪又像在炫耀。
锅在沸腾,那根牛骨我只是简单的剔了几丝肉,她不断的帮我下菜,涮肉。
“再跟你说哈,我们马上要回去了,这顿饭请你吃啦。”她兴奋的像个弄丢又找回玩具的孩子。
“什么时候回来呢?”我问。
她下菜的手一顿,思考半晌,说,“不知道,这几年在外面累了,搞不动了。儿子回来了,也就没啥盼头了,兴许就不回来了。”
我没往下问,那句“兴许就不回来了”把我心脏压的死死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恐慌,我生怕她在某一天会从我的世界消失不见。
她能在凛冽的夜里温暖不仅仅是我的胃。
“还有些火腿,老家带过来的,我给你包起来,你带回去吃。”
说完,取了几大张报纸,包裹起干硬油润的大块火腿,贴心的记好绳子,装在了一个大且透明的塑料袋里。
我掏出手机欲付钱,她按住我的手,眼神制止了我。一把将火腿推进我的怀里。
“都说了不收钱,看到你就想起我儿子,这顿送你的,火腿也拿着。吃好就行。”
我鼻子一酸。伸手抹了抹眼睛,“你这里通风系统不行,熏眼睛。”
她笑了笑,说,“别让自己那么累,生活就是一个盼头奔着一个盼头,不用一心想做大事,慢慢累积,顾好眼前就是你们年轻人天天念叨的成功啦。”
满屋热气弥漫,她的脸慢慢模糊,身形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心里空落落的,想被什么掏了个洞,说不清是她离开了,还是我因为那句“看到你就想起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