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阿吉认识是在冬天,气象预报每天都播送明天将有雨夹雪却永远都在下雨的冬天。”
高二下半年被“遣送”至美术教育机构集训,画室藏在一幢红砖灰瓦的三层房舍里,老旧的砖瓦风吹日晒久经失修,只能一层一层往上添瓦,衬得房顶东凸西凹犹如狰狞的怪兽。一层房舍后是一排柏树光光秃秃的,零星树叶飘飘零零地荡在枝杈上,透过的阳光肆意的窥探着一层的教室,教室外的红墙上已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见证了数对情侣的分分合合和爱的死去活来分的痛彻心扉,“xx喜欢xx”“xx永远爱xx”“xx你个大傻x”……
画室就在这幢房舍的二楼走廊尽头,三楼成了我们这帮人的宿舍。我跟阿吉就在这间画室里见到了第一面。
五点起床拖着昏沉的头万般不愿的走进楼下那间地狱般又脏乱的画室,天气预报播送了今天雨夹雪成为今天唯一能够期望的事。昏昏沉沉的天气下着淅沥的雨,室内惨白的画纸反射着头顶白炽灯亮瞎眼的光,脚边随处扔着撕碎揉捏的纸张,各色颜料随意的搁置着,而板凳上的人机械地刷着画。阿吉就是在这个死寂的早上出现在门口。
短至耳后的发型,配着一头亚麻灰的发色,瘦瘦小小的个儿穿着藏青色臃肿的棉服,单肩背着亮绿色的包,在灰色围巾后的眼睛轱辘地转着眼睛打量着整间教室,挡住了室外光线从门口进入的通道。
阿吉的到来给这个死寂扔下一颗石子,涟漪越荡越大,画室悉悉索索的说话声越说越响,“哇塞!她的发色我也想染诶!可是我们那高中变态不让染发”“诶....我感觉她挺可爱的啊”,老师领进门咳咳的几声咳嗽,吵闹声才渐渐止住。接下来的自我介绍就就像她本人瘦小个头般的苍白,“大家好,我叫阿吉。”
给她安排的座位就在我旁边,坐下时凳子向后推移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咯吱声,引得画室所有人转头看着她。厚重的围巾后阿吉缩了缩头,似乎脸一下子红了,拘束地摆正凳子重新放下书包坐下,动作却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我转头继续画着今日任务,只听得细小声音传来,“不好意思,我的铅笔折了,能向你借一只吗?”,我转向她,只看见阿吉两颊发红,两眼珠子不时地飘来飘去,却始终不瞄向我,我笑笑,“好,等我一下,我找找。”阿吉声音不嗲不糙,听起来却总是含糊不清。“中午吃饭你自己能解决吗?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吃?”不出所料,阿吉在“啊,好啊,谢谢”声中红了脸颊。这是我跟阿吉第一次见面的第一段对话。
“阿吉喜欢吃甜食,我却喜欢闻酱油味。”
阿吉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导致每天看到她的样子都是急匆匆的,似乎她剪短发就是为了省事省时间。短发微微上翘,阿吉总是在面对我惊讶表情时微微一笑,尴尬的用手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缩缩头。然后坐下开始摆放颜料画笔,我有时候真是叹服于阿吉强迫症的得病严重度,她的画笔永远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角,即使使用过都会洗干净摆回原位,颜料的摆放永远是同色系一起,如此强迫症的阿吉始终无法与蓬头垢面的形象划等号。
“今天下午老师有事放假,我们去吃大餐吧!”坐我后面的A兴高采烈地拍着我肩膀,“哪来的小道消息?不会又像上次你跟我说放假,结果那天只有我跟你是放了假的”“不会!这次保真!不信你待会看着那老头宣布消息吧!哼”,阿吉似乎永远不参与任何群体讨论和活动,只有唰唰唰的速写声。
“下午去吃胡同口那家新开的甜品店吧,刚开业五折呢!”A继续悄悄说着,“我不喜欢吃甜的”“我请客”“走!吃完饭就走!”A一脸嫌弃,突然对我向阿吉使了使眼色,耸耸肩,“额,阿吉,下午好像放假要跟我们出去吃东西吗?”阿吉再次红了脸点点头,转头又唰唰唰。
“两份红豆芒果冰沙,阿吉呢?”“啊,我只要份双皮奶就可以了”“喂喂!A你有病啊?冬天点冰沙??”“刺激!”
“阿吉啊,你也喜欢吃甜食啊?”A一脸狗腿的问着,“嗯”“就她不喜欢吃甜食,喜欢咸的,其实就是喜欢吃酱油啊,对吧阿吉”A就是个自然熟,跟她在一起你无需思考说什么话题,因为她总能从你是女的跳到外来物种交配,阿吉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他们说吃甜食能让心情好,你们有感觉吗?”“呵呵,我只感觉到我的膘在蓄积力量。”“我有感觉啊,这时候在放部电视剧就好了!”这貌似是阿吉第一次主动说话,脸白白嫩嫩,亚麻灰的头发杂七杂八的铺在阿吉头上。
“阿吉活的自由却又不自由,是我羡慕不了的。”
阿吉说她染亚麻灰的发色纯属是去洗发店老板娘一忽悠才染,但貌似染出来的效果自己还蛮满意的,所以也就这样算了。当然回家免不了被妈骂一顿。
“为什么你能这么容易就下决心剪头发啊?我都舍不得……”A抚摸着她及肩的长发,上次剪短的长度一直在她心里留下阴影,“想剪短就去剪了,头发还可以留长嘛,没什么缺失的。”阿吉挠挠发顶,无所谓的一笑,继续说道,“万事不及一个我开心嘛!”“主要人家剪短发帅气,A啊,我告诉你,你剪短发是吓人哈哈哈哈!”A张牙舞爪的向我扑过来,不小心碰掉了颜料,阿吉又重新将颜料整整齐齐得摆放归位。
阿吉学画画的初衷跟我们都不同,不是奔着高考学,阿吉提出学画画的那段时间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最后还是爸妈服了软。“哇阿吉!你真厉害啊...简直是我偶像了!如果换做我肯定是我先萎了!”A听着听着就眨巴着星星眼了,阿吉笑笑略微摇了摇头,“我现在是在学画画了,但指不定哪天我就去专攻学科了。”我疑惑的看着他,“你这是在嫌弃我们这些艺术生没前途吗??”我故意把五官聚集在了一起,哈哈哈笑过场便把这话题带了过去。
阿吉的画画水准是我们那儿的前几名,线条、光线、色彩的处理总让我崇拜,她的目标是国外的哪所美术学院,好像是巴黎又好像是佛罗伦萨,每次说起那所学校阿吉都能滔滔不绝,让我跟A心生向往,只是每每结束这话题时阿吉总会带一句“我爸妈总觉得我没出息”。
后来有一天阿吉说要请假,她想去看看那所学校坚定自己意志,惹来我跟A羡慕的眼光,“记得带礼物就好!”我龇牙咧嘴地对着她笑道,“对啊对啊!礼物礼物礼物!”A兴奋地附和着,“知道!”但是想着还是问了一句,“你爸妈同意?”“不同意,软磨硬泡下才同意的。”
阿吉请了一礼拜的假去看她的理想,在她请假的那段时间里我有时在想阿吉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真好,转念却又害怕于阿吉父母那样的压力。
“阿吉走的第一天是我们互加微信的第二天。”
阿吉请假回来的第二天兴奋的对我们说那所学校的氛围、建筑、学生巴拉巴拉说了一上午,是个正常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那股兴奋劲,那真的是跟见到Idol一样的表情。“我拍了很多照片,要不我们加一下微信,我传给你们看!”“恩好啊”
嘀——对方请求添加你为好友,添加。
阿吉就在互加好友的第二天搬走了她所有的颜料用具、画笔,毫无征兆,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群里讨论以后去哪所学校,结果转眼一觉睡醒,阿吉走了。
向老师打听阿吉走的原因,“哦阿吉啊,她爸妈觉得还是让她学文科比较保险,所以就让她回去念书了”。
“互加好友后却再也没联系过对方。”
阿吉的朋友圈里没有任何东西,不知是对我上了锁还是本来就没有。我也没再问起过为什么她突然就走了,这次已经抗议不了了么?
A有来问过我跟阿吉联系过吗?我摇摇头,她叹了口气,问我要不要联系一下问她最近怎么样?我说还是算了吧。
通讯录里就这样永远存在着这个人,却从没打开过聊天页面。后来高考录取结束,A打听到阿吉去了国内一所一本院校,如她爸妈所愿地上了大学,“为什么阿吉不上传自己画的画呢?我真的很喜欢她画的画啊,超帅气!”A打电话给我时无意中说起。
可能,我跟阿吉只存在了那么添加好友的一秒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