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诗话注(六)

以人而论则有苏李体(李陵、苏武也),曹刘体(子建、公干也),陶体(渊明也),谢体(灵运也),徐庾体(徐陵、庾信也),沈宋体(佺,期之问也)陈拾遗体(陈子昂也),王杨卢骆体(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也),张曲江体(始兴、文献公、九龄也),少陵体,太白体,高达夫体(高常侍适也),孟浩然体,岑嘉州体(岑参也),王右丞体(王维也),韦苏州体(韦应物也),韩昌黎体,柳子厚体,韦柳体(苏州与仪曹合言之),李长吉体,李商隐体(即西昆体也),卢仝体,白乐天体,元白体(微之、乐天其体也),杜牧之体,张籍王建体(谓乐府之体同也),贾浪仙体,孟东野体,杜荀鹤体,东坡体,山谷体,后山体(后山本学杜,其语似之者,但数篇他或似而不全,又其他则本其自体耳),王荆公体(公绝句最高,其得意处高出苏、黄、陈之上而与唐人尚隔一关),邵康节体,陈简齐体(陈去非与义也亦江西之派而小异),杨诚斋体(其初学半山、后山,最后亦学绝句,于唐人已而尽弃诸家之体而别出机杼,盖其自序如此也)

荷按:苏李诗怨者之流,语多凄怆,有如《楚辞》 之悲愤缠绵,指事言情长于高妙。子建“词采华茂,骨气奇高,情兼雅怨,体被文质”,有诗经之庄雅、楚辞之奇绝,《古诗十九首》之才藻,乃文人五言诗第一人。公干之骨气高妙可比子建,然词少雕润。陶渊明诗源出于东晋玄言诗,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腴”,不似玄言诗之淡乎寡味。徐陵、庾信乃南朝文臣,诗风轻艳绮靡,然庾信滞留北地后诗风一变为虬劲苍凉,融南北诗风一体,穷南北之高,徐陵无能及也。时至沈宋律诗定型,沈宋御用文人,诗作多为应制诗,二人贬谪后之诗作融入真情实感,然无非叹老嗟贫而已,虽声律精严,属对精巧,词采富艳工丽,不足以开一代新诗风。陈子昂不满齐梁诗风,复归风雅,美刺比兴之传统,其诗亦有建安遗韵,然变建安诗歌之慷慨悲凉为昂扬乐观。王杨卢骆乃初唐四杰,初唐诗尚存齐梁之浓艳,此四人之诗由宫廷入市井,由宫体诗之描摹一变为抒己怀,诗风一变为雄放宕拓,气势壮大。始兴、文献公、张九龄一改神龙、景龙年间应制诗风,诗风清澹,情韵隽永,下开王孟。李太白之乐府歌行气势流走奔放,想象奇崛,绝句清新流丽,爽朗自然,有如清水芙蓉之朗静脱俗。杜少陵诗风沉郁顿挫,语言精炼,格律严谨,多种风格兼备,元稹曰“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高适之边塞诗有古意,雄浑悲壮,语言简净,不事雕琢。孟浩然诗多写田园风物,自然高妙,诗风清淡自然,有洒脱自在之情致,白描中见功力。沈德潜曰:“语淡而味终不薄”。王右丞诗如其名句“清泉石上流”,流动空灵,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又如“”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鸟鸣涧》),万物皆寂,物我两忘。韦苏州之诗有陶渊明遗韵,然变为大历诗风之孤寂低沉。韩昌黎诗风怪奇,融散文句法如诗,诗中多丑怪意象,以丑为美,又开启新诗风。柳子厚诗风近似陶渊明,苏轼谓之“所贵乎枯谈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韦柳乃韦应物与柳宗元之合称,二人诗风相近。李长吉诗冷艳诡奇,想象奇特,奔放热烈,然流于晦涩险怪。李商隐诗承杜甫之锤炼谨严、沉郁顿挫,融齐梁诗之浓艳,李贺之幻想象征,诗风深情绵邈、绮丽精工,情思朦胧含蓄,意旨遥深。卢仝乃韩孟诗派之干将,诗风近似韩孟。白乐天之秦中吟、新乐府承汉乐府之缘事而发,又承文章教化,艺术成就不高。晚年之闲适诗颇有情韵。元白体乃白乐天与元鰴之合称,诗风浅切平易,尚通俗。杜牧之诗风清丽俊爽,有骨力,亦有丽词,晚唐之亮色。张籍王建擅乐府新题,有民歌风味。贾浪仙、孟东野、杜荀鹤皆晚唐之苦吟诗人,诗境狭小局促。本朝苏东坡诗健笔作诗,任情挥洒,融李杜为一体,小诗多理趣,然不乏生机灵气。山谷、后山乃江西诗派之宗,诗风生新瘦硬,句法拗折,多用典故。王荆公早年之诗多议论,晚年一变为细腻精巧。邵康节,陈简斋亦为江西诗派风格。杨诚斋早年宗江西诗派,中年后认清江西诗派之弊,改学晚唐以反拨,多描绘乡间小情趣,口语入诗,生动清新,通俗浅近,自然活泼,然无有大格局大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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