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张管营因妾弟丧身 范节级为表兄医脸(下)
星光之下,照见墙内东边有个马厩,西边小小一间屋,仔细一看,是个坑厕。王庆抽出马厩里一条木栅,竖在二重门的墙边,从木栅爬上墙去,从墙上抽起木栅,竖在里面,轻轻溜下墙去。先拔开了二重门栓,藏在木栅暗角处。里面又是一堵墙,只听得墙里边欢声笑语,吵闹喧哗。王庆摸到墙边,贴在墙上,侧耳细听,听出有张世开的声音,有一个妇人声音,还有一个男子声音,好像在那里喝酒闲聊。王庆偷听多时,忽听得张世开说道:“舅子,那家伙明日来回话,那条性命就交待在棒下了。”又听得那个男子说道:“我算那家伙身边东西,也花销有七八分了。姐夫须下决心给我下手,出出这口鸟恶气!”张世开答道:“明后天就让你快活了!”那妇人道:“够了!你们啰嗦个没完!”那男子道:“姐姐说哪里话?你莫管!”王庆在墙外听他们三个你一句我一句,把毒计都说出来了,心中大怒,那一把无明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恨不得有金刚般神力,推倒那堵墙,闯进去杀了这些家伙。正是:
爽口物多终作病,快心事过必为殃。
金风未动蝉先觉,无常暗送怎提防!
王庆正在按纳不住,只听得张世开高喊道:“小厮,点灯照我去趟后面坑厕。”王庆听了,连忙抽出那把解手尖刀,将身缩成一团儿蹲在那株梅树后。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响,里面两扇门开了。王庆在黑暗处观看,正是日间透露消息给他的那个小随从,提个灯笼走在前面;张世开在后面跟出来,不知暗处有人,只顾往前走。走到了二重门口,骂道:“这些奴才,一个也不小心,这么晚还不将这门栓插上?”那小随从打开了门,回身照着张世开,服伺出了二重门。王庆悄悄地跟上来。张世开听出后面有脚步响,回转头来查看,只见王庆右手握刀,左手伸开五指,抢上前来抓张世开。张世开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失声叫道:“有贼!”说时迟,那时快,王庆手起刀落,把张世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通”倒地。那小随从虽然平日与王庆私下很熟,今日见王庆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行凶,怎能不怕?正要逃走,两只脚跟钉住了似的,再要喊叫时,嘴里跟哑了似的,喊不出来,惊呆了。张世开正在挣命,王庆赶上前来,照着后心又刺一刀,结果了张世开性命。庞元正在姐姐房中饮酒,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呼叫声,顾不上点灯,急忙跑出来查看。王庆见里面有人出来,对着那提灯笼的小随从就是一脚,那小随从连身带灯跌了出去,灯火也灭了。庞元以为是张世开在打小随从,便喊道:“姐夫,为何打那小厮?”边说边上前来劝解,被王庆飞身上前一刀刺去,正中肋胁下。庞元杀猪似地喊叫了一声翻身倒地。王庆揪住了庞元头发,一刀割下头来。
庞氏在屋里听见外面喊声凶险凄惨,急忙叫丫环点灯,一同出来查看。王庆看见庞氏和两个丫环出来,正要上前来杀庞氏。说来怪事!说给谁听都不会信。转瞬间,王庆便见庞氏背后有十几个亲随伙计,都手执器械,呼喊着追赶出来。王庆慌了手脚,转身冲出二门外去。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揩净解手刀,藏在身上。听见更鼓,已是三更,王庆乘街坊人静,溜到城边。那陕州是座土城,城墙不太高,堑濠也不太深,王庆越城逃走了。
其实只是庞氏同两人丫环点灯出来照看,身后并无什么随从伙计同她出来。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淋淋的倒在地上,头颅轱辘在一边,吓得庞氏与丫环都面面相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形容人受到极大的惊吓,仿佛头盖骨被分成了八片,身体像被浇了半桶冰雪一样冷),半晌说不出话来。庞氏和丫环三人连滚带爬,战战兢兢地跑进屋去,呼喊起来。叫起里面亲随和外面值岗的军士,打着火把,提着器械,到后面查看。只见二重门外,又杀死了张管营,那小随从跌倒在地,尚在挣扎,口中吐血,眼见得不能活了。众人见后门被打开了,知道是贼是从后面进来的,一起到门外照看,火光下照见两匹彩缎丢在地上。众人齐声说是王庆。连忙查点营中各囚徒,只有王庆不在。
当下惊动了全营及前后左右邻居。在营后墙外照着血污衣服,细细检查辩认,件件东西都是王庆的。众人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告州尹,赶快派人搜捕。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遣县尉检验被杀死人数及行凶人出没地方,并派人将陕州城四门紧闭,下令军兵和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挨家挨户逐一排查搜捉凶手王庆。
关闭城门闹腾了两天,并无踪迹。州尹签发了文书,委托地方管辖官吏和各处乡保都村,对乡下也挨家挨户排查,缉捕凶手。还广贴告示,写明王庆籍贯、年龄、相貌,画上图像,悬赏一千贯钱:如有人知道王庆下落,赴州府报告,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贴遍邻近州县,一同缉捕。
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挽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渡过对岸,心中想道:“虽然说逃脱了性命,但是往哪里躲避好?”此时是仲冬将近,叶落草枯,星光下看得出路径。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小路,方才有条大路。急匆匆奔跑。等到红日东升,约行进了六七十里路,转向南方逃去。
望见前面有人稠密的地方,王庆想起身边尚有一贯钱,先到那里买些酒食吃了,再琢磨投奔哪里。不多时,走到市镇里,天色尚早,酒肉店尚未开张。只有朝东一家屋檐下,挂个招引客商住宿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忘记收拾回去,门还半开半掩。王庆上前,“呀”的一声推门进去,只见一个人还未梳洗,从里面走出来。王庆一看,不禁一愣,心说:“这人不是我姨娘家的表兄院长范全吗?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营买卖得利,因此就赎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今春三月中旬到东京公干,还在我家住过几日。”便喊道:“哥哥别来无恙!”范全扭头仔细一看,也惊讶道:“像是王庆兄弟。”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王庆见左右无人,“扑通”地跪下道:“哥哥救救兄弟!”范全慌忙扶起他道:“你果真是王庆兄弟么?”王庆急忙摆手道:“小点声!”范全会意,一把挽住王庆袖子,拉他到客房中。正好范全昨晚自己租了一间房。范全忙悄悄地问:“兄弟何故如此模样?”王庆附耳低声将自己被官府刺配陕州的事述说了一遍。然后说张世开报仇手段狠毒,昨夜已经如此如此。范全听罢大惊,踌躇了一会儿,急忙梳洗吃饭,算了房钱饭钱。商议让王庆做个跟随军牢的人,离开了这家店铺,投奔房州而来。
王庆在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范全说道:“受本处州尹差派,前往陕州州尹处投递书信,昨日才讨得回书,随即离开了陕州,因天晚在此歇宿。却不知兄弟也在陕州,还做出这样的事来。”范全同王庆夜宿晓行,潜逃到房州。才过了两日,陕州搜捕凶犯王庆的行文就到了。范全捏了两把汗,回家与王庆说:“城中肯定不能安身。城外定山堡东面,我有几间草房,还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买下的。如今雇了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兄弟你到那里躲避几时,再再打算。”范全趁黑夜把王庆领出城,送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让王庆改姓换名,叫做李德。范全想到王庆脸上金印不妥,幸亏早年到建康时,听说神医安道全的名声,不惜花大钱结交,学得个疗金印的法子,用毒药把王庆脸上的金印点去了。然后用好药调治,落了个红疤,再用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也消磨掉了。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天,已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官府搜捕的事已是虎头蛇尾,前紧后慢。王庆脸上没了金印,也渐渐敢出来闯闯了。衣服鞋袜,都是范全周济他。一日,王庆在草房内闷坐,忽听远远地有喧哗吵闹声,王庆便来问庄客:“何处这般热闹?”庄客道:“李大官人不知,这里往西去一里有余,便是定山堡内段家庄,段氏兄弟从本州接来个妓女,搭台唱戏。那妓女是西京妓院新来赶场子的,色艺双绝,引得人山人海来看。大官人何不到那里瞧一瞧?”王庆听了这话,哪里忍耐得住?径直来到定山堡。正是;配军村妇谐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
不知王庆能否看见那个妓女,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