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是个悲伤的话题,不管你多么小心翼翼不想惊醒它,它却一直都在,偷摸着躲起来,然后某个地点某个时间突兀地出现,那样不打招呼不请自来,吓你一跳,你也不能将它推开。
我不是很喜欢它,总觉得是从我们的身体里残忍地剥出去一些东西,有时轻有时重,有时还会伤筋动骨,这些告别的东西从告别那一霎那就代表着失去,而且因为它们的独一无二所以无法弥补。所以我总觉得我们就是那只捡玉米棒子的熊,捡一个丢一个,捡一个丢一个,捡到的总是新的,到最后熊手里只剩一个玉米棒子故事就结束了,到最后我们两手空空人生就结束了。
我是从哪里找回我小时那般对外婆依恋的感觉呢,是在妹妹满屋子跑来跑去问姥姥去哪了的身影里,我看到的是一间长进深的盖瓦片的老式民房里,外面的太阳很热,叶片闪着光,好像有蜷曲的样子,知了聒噪地叫,我就着凉凉的穿堂风歪在竹椅或是房门边上,流着口水沉沉地睡去,我能睡很久,但最后我总是被一声声沉闷有力的声音给叫醒,我揉着很难睁开的眼睛,从一丝缝隙挤进的余光里看到外婆用力地挥舞着一把菜刀,地上是一堆剁碎的青草,那是喂给猪的吃食,外婆的脸上手臂上都是汗珠,我却在外婆勤奋努力的时刻因为被吵醒而大哭起来,外婆会嘟囔几句把手往衣襟上擦两下然后过来哄我,有时是个小玩意有时是一小段玉米或是一小把毛豆,偶尔会变戏法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硬糖。
没家务的时候,外婆会带我们去山上捡硬邦邦的表皮有虫眼掉到地上的梨,但她很有本事能把这不好吃咬不动的东西加下工变成很好吃的零嘴,她靠着这本事把几个儿女从饥荒的年代里把他们很好地拉扯大,也靠着这本事慰藉着我的童年。外婆风风火火,嗓门大,走路做事很利索,骂人也利索,年轻时在生产队就是有魄力领导一众姐妹搞生产,年老了一不顺心对舅舅阿姨们也照骂不误,丝豪不顾忌他们已是儿孙满堂的年纪。
如果能有力气一直骂也很好哈,但到最后却只剩虚弱痛苦和害怕的样子了,一辈子穷过对钱特别看重到最后却什么也不想抓住也无所谓了,想起去年在医院因腿摔伤而手术住院的时候,她还努力用手支撑着椅子在走廊上缓慢练习走路的情景,挪一步都很痛,抱怨着也还往前走,那时她还抱着对生活能重新掌控的希望。
从去年到今年走了很多人,我们都在告别中跌跌撞撞地前行,等到了夏天,世界开始热闹了,这热闹却开始和外婆没有关系了。
昨晚,梦见了外婆,我问她病好了没,她风风火火地大步走着,说自己身体好着呢,看,我走得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