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风刮在脸上,也变得刺剌剌的。南方的冬天来得迟,很多日子里,只是见着风冷冷地刮几天,依旧不见着下雪。
我倒也不是急,三十多岁的我,有着远远比期待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只是觉得冬天如果没有雪,就少了几分灵气。
临近这样的时期,老家已经是另一幅模样了。稻子收割完,晒好,舒舒服服堆在谷仓里。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爷爷会在某个时间,站在院子前面,任凭穿堂风从后院呼呼刮过堂屋,再从院子门轰轰烈烈地跑过去。傍晚时分,爷爷便会拿起扫把,把那个小院子打扫干净,仿佛要迎接一位久违的客人。
到了半夜,院子里就会下雪了。窸窸窣窣的,就像一个个脚步在院子里徘徊。这个时候,爷爷的房间里就会传来一些话语,说的什么我从未听明白,也许是跟奶奶说,也许是提醒窗外的雪。总之,到了天明,院子里的雪就规规矩矩地在清扫过的地方铺开,就像一块白白净净的蛋糕一般。唯独墙角那敦厚的石磙,弓着背,仿佛欲破土而出的花骨朵。
我不管,肆意在白茫茫的院子里奔跑,或是站在那里,任凭雪把我淹没,我迫不及待想让它们都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个我。不多一会儿,凡我能所及之处,都会长出我的脚印。偶尔也有几串爷爷的脚印,不多,但是很大,边上也总会多一串小小的圆圈,就像他整个冬天未曾说出口的话,慢慢的,全被洁白的雪收藏了。
记得是初中时候,读到鲁迅先生写到他小时候跟着闰土在冬天捕鸟的事情,心中不住狂喜。原来那样的伟大人物,小时候也跟我们一样,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不过,我们倒不屑去捕雀的,捕来只是玩两天,死了,或者放了。兔子倒是我们的最爱,冬天逮兔子很方便,只消找到那一串串脚印就行,眼力好,一逮一个准。尹家的菜地靠着山,冬天便总有兔子出没,啃他家的大白菜,他家老妈子总会在山岗边上对着漫山的雪咒骂着,好像那些兔子能听懂她的话。可不论她骂得多么难听,第二天兔子依旧是来啃白菜,她就接着昨天的话骂,整个树林都会被她的话震醒了,呼啦啦地落着雪。所以,我们逮到兔子最为高兴的就是尹家的老妈子。要是她心情好,还会给我们一颗大白菜。全村就属她家的白菜最甜,难怪兔子会拣她家的白菜一个劲啃。
那只兔子可能就很悲惨了,拴上绳子,带着它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玩腻了,便炖着白菜烧了吃,一家人其乐融融。
后来尹家搬走了,说是去了镇上买了房,两层楼,我听了有点难过,那块地再也没有白菜了,那些兔子肯定也是这样觉得。
后来的几年里,我便忘记了它们。外面下了雪,我也只是躲在家里,烤着火。那时我才发现,即使是没有人打扫那个院子,落下的雪也是那样的平平整整——它们竟是不嫌弃的。我也不管,只是让它自己安静地落着,落在它这些年落过的地方。
外面的风刮得紧,我把所有的窗户关上,窗帘也换了厚实的,可依旧有风吹进来。它们比我更清楚这个家,就像是一个远方的客人,在屋里打个转,算是有个招呼,板凳也不坐,茶也不喝,便离开了。
待到半夜,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被白天的风刮走了,一切是那么安静。我又会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它落在那荒芜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