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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很是阴暗,然而罗辛岚期待已久的雨还是没有落下来,她希望淋一场雨,冷静下来,这些天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房间的灯没有打开,她喜欢一个人在黑暗中思考,周围除了黑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让她更容易集中注意力。她看见了黑色,看见了灰色的天,还有一个飘着的白色的“东西”。
姑且把它叫做“东西”,早在一个星期前的星期三,她就发现了这个很特殊的东西,而来过她家的几个朋友却好像都看不见它,四四方方的样子,摸不着,就好像房间的那一块空间被画家涂上了白色的颜料。
罗辛岚出生在旧城,在这儿生活了二十五年,大学没毕业,就从新城回来了,因为精神问题,从学校退学后在旧城给一家书店当销售员,她经常和几个同学开玩笑说“本来毕业了就想开个书店的,没想到提前干这行了”。她不害怕平凡,却害怕没了自我。
夜渐渐的深了,阴暗的天空隐匿在无边的黑寂中,像是张开了大口在吞噬着生息。罗辛岚住在书店二楼的一个不大的房间里,一张两层的单人床,床尾左手边是一扇向阳的窗户,老式的百叶窗上锈迹斑斑,不过印花的磨砂玻璃却煞是好看,窗户外边是一棵香樟树,隆冬里却还是绿意盎然。罗辛岚裹紧了被子, 努力的闭上眼睛,不去看床对面白色的“东西”。或许未知会带给人恐惧,但罗辛岚却没有一丝害怕,她很好奇也很期待,这一抹白色会把她带往哪里。
天气很冷,没有一丝星光的夜晚,满天的阴云就像是一扇闸门,隔绝了希望,然而香樟树仿佛感觉不到这深夜的冷冽,犹自随寒风摇晃着自己的枝叶。兀然,黑暗之中有一道微光从罗辛岚的小屋里面透射出来,光芒的源头正是那个奇怪的“东西”。罗辛岚揉了揉松肿的眼睛,有点刺眼的白光像是在呼唤她,将她从梦里唤醒。没有害怕,也没有惊喜,因为从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一种莫名的熟悉就萦绕在她的心头。罗辛岚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披上厚厚的羽绒外套,走到它的前面,伸出来的右手却抓了个空,她静静的等着,任由寒冷侵袭。白光闪了一闪,整个房间又陷入了黑暗之中,白色的画布之上却留下了几行文字。
“命运将使你亡,你将与我合一”。
死亡是生命的终结?罗辛岚大学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在新城大学北区的那间住了三年的宿舍里,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令人觉得有趣的是,罗辛岚并不害怕死亡,相反,罹患抑郁症的三年里,她不止一次的有过自杀的念头,死亡是生命的终结吗?此时,这个问题又一次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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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徐念甚至想不起第一次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罗辛岚,图书馆还是图书馆?大概图书馆是最可能的地方了吧,他们都很喜欢读书,喜欢图书馆边上的香樟树林,喜欢在冬天踩着香樟树落下的黑色果实。“就让这一切成为最美好的回忆”,徐念想着分别的时候她说的这句话,酸和痛一阵阵的向他袭来。或许他从没有走进过她的内心,而她也仅仅只是他理想国里的一座维纳斯雕像。
“我多希望我和其他人一样”,电影院里他们一起看的梵高,她告诉他这是她最感动的一句话。“我多希望和其他人一样”,然而,谁又能和谁是一样的呢。徐念又想起了她,她的短发,郁郁的眼睛。
“一天一天的沉沦,我甚至不想拿起手机,给任何一个人打一个电话,发一条消息,一直往下,往下,下面是看不见的黑暗,就好像我已经死了一样。”罗辛岚这样给他形容的抑郁症的感觉,徐念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希望自己是一轮炽热的太阳,为她驱散内心的黑暗,他想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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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和新城只有三十多公里的距离,坐汽车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罗辛岚的父母都是旧城中学的教师,罗一问教的是高一的语文,罗辛岚的母亲辛莉则是学校的数学教研组的组长。虽然生活在旧城这个很小的城市,但是罗辛岚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教育,父亲是个诗歌创作者,最喜欢的就是让女儿念自己写的诗句。
夜已经很深了,书店二楼的灯此时却是亮着的。罗辛岚看着缓缓消失的白色,转身走到窗台边上,打开了摆在书桌上的台灯,父亲送的台灯,她不记得用了多少年了。窗外,香樟树的叶子迎着寒风飒飒作响,呼呼的风声似乎耐不住寂寞,寻着窗缝撞个不停。罗辛岚丛书架上拿起父亲送给自己的诗集,摩挲着封面,然后翻到56页,轻声读了起来。
长不大的蒲公英啊,你飞不过那河便坠落。
长不大的我,追着那风,寻你落下的生命。
若生命就是漂泊,多希望和你们一起飞着。
消逝吧,消失在那望不尽的天边。
旧城的冬天很冷,罗辛岚不喜欢开空调,此时,仅仅披了外套的她只觉得很冷很冷,放佛看到光着脚在雪地里叫卖火柴的金发小姑娘,看到追寻神秘而去的海子,他们似乎在向她招手,邀请她进入那个神秘的国度,没有一切痛苦的国度。坐在木椅上,冷色的光越来越亮,她的脚早已僵了。死亡便是生命的终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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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很深,徐念却怎么都睡不着。退学后的她还好吗?她的病真的好了吗?为什么不回他的信息?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面不停的盘旋着。过往的一幕幕就像是一场电影,投放在眼前的虚无之中,他看到了她的笑容,她的忧郁,她的绝望。
隆冬的夜,你的漫长从不理会等待的人。徐念起的很早很早,他要坐上6点的班车去找她,一刻也等待不了。“去哪儿啊你,起的这么早”室友李力嘟囔着问道。“家里有点事,我走了啊”徐念随意应付着,却是已经出了宿舍。
天还没亮,班车开的并不快,四四方方的铁盒子里只零星的坐了几个人,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妙龄姑娘,穿着今年流行的款式很宽松的素色羽绒服,一个衣着朴素,背稍稍有点躬的四五十岁的妇女,拎着的红色塑料袋子里像是放了些菜。车子沿着从麦田中穿过的公路行了三十多分钟后,天渐渐的亮了起来,可以看见灰色的天空,远处过来的一排排白桦树,还有炊烟渐起的农家。徐念望着窗外,呆呆的坐着。
八点多的时候,班车进到了车站,未等司机开门,徐念就已经起身等着了。清晨的旧城,依旧热热闹闹。徐念一下车,就上了的士。“送我到学海书店,新世纪城边上的那个学海书店”。坐在后排,拿出手机,“辛岚,我来看你,已经到旧城了”,看到信息已发送的提示,他的心突然跳的有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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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海书店的门是开着的,徐念进到书店,朝收银台的位置走了过去。“辛岚怎么没在啊?”,女店员抬起头朝徐念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干起了手上的活,“她请假了,你是谁啊?”,徐念忙道:“我是她同学,来看看她”,女店员又抬起头:“哦,新城的啊,她在二楼呢”。徐念道了一声谢谢,就连忙上了二楼。
罗辛岚的房间在楼梯口右手边走道的尽头,徐念迈开步子,就朝她的房间走了过去,边走边对自己说:“我只是来看看她的”。敲了几下门,里面却没有什么响动,“辛岚,我已经到你这儿门口了”,徐念冲着里面喊了一声。走廊里静悄悄的,徐念放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用力的拍了拍门叫道:“辛岚,你在里面吗?”,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楼下的女店员似乎是听到了徐念的声音,以为发生了事情,就跑了上来。“怎么了?”,“有备用的钥匙吗?”,女店员看着徐念急切的表情,“我给你去拿”。
门开了,徐念站在门口,整个身体放佛一下子失去了力量。罗辛岚趴在桌子上,台灯依旧亮着,桌边一泊黑色的血显得无比的显眼。女店员震惊的冲了过去,却发现趴在桌子上的罗辛岚早已失去了呼吸,苍白色的脸庞上看不见任何生气。徐念还是站在门口,似乎不愿意去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眼泪却还是一滴滴的落在了脚边。
医院放佛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忙碌,这里是生死的边界。徐念站在医院的大堂,耳边是罗辛岚母亲的哭声,罗辛岚的父亲在边上不停的安慰着妻子,自己也是泪光闪闪,罗辛岚走了,放佛带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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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我去找我的光”,这是罗辛岚留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