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5日
两面派桓玄称帝
等时机刘裕平楚
桓玄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杀了司马道子父子，威风凛凛，进入建康，一切军政大权全部揽入手里，什么都督、承相，尚书、刺史、州牧，所有最高的头街，一古脑儿戴在自己头上。姓桓的亲族和心腹部属，都成了地方大吏，东晋实际上变成了桓姓的天下。
（402.4）初上台时，桓玄倒也干了些实事：撤掉奸猾阿谀的小人，提升清廉的贤才，百姓心中的确燃起了一丝希望之火。【〔402.4〕自隆安以来，中外之人厌于祸乱。及玄初至，黜奸佞，擢俊贤，京师欣然，冀得少安。】可是，没过多少日子，他便原形毕露：奢侈享受，生活放荡，法令随心所欲地改变。【既而玄奢豪纵逸，政令无常，朋党互起，陵侮朝廷，裁损乘舆供奉之具，帝几不免饥寒，由是众心失望。】
朝廷中拉帮结派的人互相倾轧。当时连续几年，三吴一带不断发生灾荒，饿死的尸体没人埋，户口减去一大半。【三吴大饥，户口减半】加以瘟疫流行，许多地方路断人稀。浙江临海和永嘉一带，尤其严重，连富豪人家都没饭吃，不得不坐在家里，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綾罗绸缎，头上戴满金银首饰，大块的金砖和清亮的玉石搂在怀抱里，却没力气动弹，只好慢慢地等死。【会稽减什三、四，临海、永嘉殆尽，富室皆衣罗纨，怀金玉，闭门相守饿死。】
桓玄在干什么？士民百姓的处境，他没有考虑，一心只想当皇帝。乱中夺权，是野心家的经验，手段就是要两面派。
他先向朝廷上书，要求统率大军扫荡北方，收复中原，踏平胡虏，豪气冲天。背后又暗示主管朝廷文书的官吏，传下诏令不准他出征;他借此向大臣们宣布：“奉皇帝的诏令，只得停止，实在遗憾。【〔403.2〕玄上表请帅诸军扫平关、洛，既而讽朝廷下诏不许，乃云：“奉诏故止。”】
（409.2）他叫人建造轻便的快船，装上日用器具和古玩书画，有人问他原因，他倒也坦率：“打仗是凶险的，若有意外发生，快船也容易跑动。”听到的人莫不耻笑。【玄初欲饬装，先命作轻舸，载服玩、书画。或问其故，玄曰：“兵凶战危，脱有意外，当使轻而易运。”众皆笑之。】
不久，他被封为楚王，比东晋皇帝只差一级了，于是上表要求回到楚国封地去。背后又暗示有关部门向皇帝报告，把他挽留在建康。【〔403.10〕冬，十月，楚王玄上表请归籓，使帝作手诏固留之。】【又诈言钱塘临平湖开，江州甘露降，使百僚集贺，用为己受命之符。】
（407.10）他想起古代都有高人隐士，为当时的王朝增光生色。现在却没听说有过，不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吗？派人到处察访，得知洛阳有位皇甫希之，远祖是魏、晋时期的隐士皇甫谧，马上叫人送给日用物品，请他住进山林当隐士。过些日子，派使者带上礼物进山，聘请出来，任为著作郎。同时又暗示皇甫希之，坚决推辞;再下诏表彰，称他为“高士”。这套拙劣的双簧很快传开来，士大夫们莫不笑话，称皇甫希之是“充隐”，也就是“冒充的隐士”。【又以前世皆有隐士，耻于己时独无，求得西朝隐士安定皇甫谧六世孙希之，给其资用，使隐居山林；征为著作郎，使希之固辞不就，然后下诏旌礼，号曰高士。时人谓之“充隐。”】
桓玄是个大人物，却爱占小便宜。别人有字库书画，或是好的园宅，他爱上了，就千方百计拉人下棋。
棋艺是父亲桓温亲手传授，倒是他的拿手好戏，当时天下无敌，每战必胜。他逼使对手用这些东西作赌注，自然很轻易地捞，手了。他尤其痴爱珠玉，手掌里总是擦着玉石和珠子，把玩不已。【性复贪鄙，人士有法书、好画及佳园宅，必假蒲博而取之；尤爱珠玉，未尝离手。】
（403.12）过了一年，桓玄接受禅让当了皇帝，改年号为“永始”、取消东晋称号，建立“楚”朝。【玄筑坛于九井山北，壬辰，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始。】
即位那天，他登上龙床，“扑通”，床座突然塌陷了。朝臣们大惊失色，这哪是好兆头呢？殷仲文脑子来得快，连忙打圆场：“皇帝的德行深厚，土地承载不起，才陷下去的。”桓玄讨了个口头吉祥，才转怒为喜。【玄入建康宫，登御坐，而床忽陷，群下失色。殷仲文曰：“将由圣德深厚，地不能载。”玄大悦】
〔403.12〕桓玄也会搞小恩小惠。到“听讼观”检查因犯，亲自审问，不论罪过轻重，往往一起释放，表示宽大。【桓玄临听讼观阅囚徒，罪无轻重，多得原放】有时驾车出游，乞丐拦路讨钱，也停车赏恤。【有干舆乞者，时或恤之。其好行小惠如此。】他的头脑很混乱，处理政事漫无头绪，随意手写诏令，早晨写的晚上改，下面应接不暇;案头文件堆成山，他理不出要领，乱成一团麻。【或手注直官，或自用令史，诏令纷纭，有司奉答不暇，而纪纲不治，奏案停积，不能知也。】
他自知没有真本事，便在小地方要弄聪明。送来的文件，字体不规范，用词欠准确，便大声嘲笑，再严加斥责，显示自己有文才，尚书府交来一份文件，“春蒐”误写成“春莬”，他认为了不得，说经手的人都是“睁眼瞎”，一律撤职。【〔404.2〕玄性苛细，好自矜伐。主者奏事，或一字不体，或片辞之谬，必加纠擿，以示聪明。尚书答诏误书“春蒐为“春菟”，自左丞王纳之以下，凡所关署，皆被降黜。】
桓玄的野心实现了，贪鄙和无能也暴露了，反对的人也就出来了。京口的刘裕便是应时而生的代表人物。
说到刘裕，倒是苦水里泡出来的。父亲刘翘家境贫困，妻子生下孩子就死去了。大约望儿子长大生活得好些，才取名刘裕。但缺乏母亲的奶水，怎能养活？父亲想把孩子丢掉，恰好弟媳也生了儿子刘怀敬，未满周岁，得知情况，便把刘裕抱过来，断掉刘怀敬的奶水，将侄儿喂活了。【[399年]初，彭城刘裕，生而母死，父翘侨居京口，家贫，将弃之。同郡刘怀敬之母，裕之从母也，生怀敬未期，走往救之，断怀敬乳而乳之。】
刘裕成年后，力大如牛，勇捷如虎，只认得自己的名字。每天到处游逛，又好赌博，靠卖草鞋过日子，邻居都很讨厌他。【及长，勇健有大志。仅识文字，以卖履为业，好樗蒲，为乡闾所贱。】当刘牢之征讨孙恩时，把他找来，参加“北府兵”，很快升为参军。
一天，刘裕带着十几名军士，侦察敌情，转过山头是条小河，岸边拥来无数敌兵，好几千人。刘裕毫不犹疑，飞马迎击。敌军包抄过来，一场混战，军士全部战死，他也掉下河岸，滚落在草丛里。一敌军趴下身子，勾手想抓活的。刘裕奋身跃起，飞起长刀，仰头连砍数人，顺势拄着刀柄，“呼啦”一下翻上河岸，猛扑敌人，非凡的声势，把敌人吓得拔腿就跑。刘裕边追边杀，一个人打退了几干人。【刘牢之击孙恩，引裕参军事，使将数十人视觇贼。遇贼数千人，即迎击之，从者皆死，裕坠岸下。贼临岸欲下，裕奋长刀仰斫杀数人，乃得登岸，仍大呼逐之，贼皆走，裕所杀伤甚众。】
刘裕在攻打孙恩的战斗中立了功，升到彭城内史，桓玄也不敢轻视，在准备称帝前，派桓谦征求刘裕的看法：“楚王功勋卓著，朝延大臣都说应该禅代帝位，你看如何？”【（403.9）桓谦私问彭城内史刘裕曰：“楚王勋德隆重，朝廷之情，咸谓宜有揖让，卿以为何如？”】
刘裕装成拥护的样子：“楚王是桓温的儿子，朝廷的希望。晋室气数已经微弱，天命所归，禅代有何不可呢？”桓谦大喜：“将军说行，就一定行!”【裕曰：“楚王，宣武之子，勋德盖世。晋室微弱，民望久移，乘运禅代，有何不可？”谦喜曰：“卿谓之可即可耳。”】
桓玄得到报告，很快就当了皇帝，对刘裕的印象也更好了。
刘裕看到桓玄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士民百姓的强烈不满，是起兵声讨的时候了。
公元404年春天，他联络各地人士，自任盟主，发布文告，揭露桓玄的罪恶，向建康进军。
桓玄日夜焦愁。部属劝他：“刘裕那帮人不过是一群鸟合之众，勢力单薄，成不了气候的！”【玄忧惧特甚。或曰：“裕等乌合微弱，势必无成，陛下何虑之深！”】
（403.2）桓玄倒很郑重：“刘裕是当今英雄。他出身寒微，家里没装一斗米，可赌博的时候，出手就是百把万，豪气如山!何无忌是他的帮手，作风很像刘牢之。这帮人纠缠一起，怎么能说不成气候？”【玄曰：“刘裕足为一世之雄，刘毅家无担石之储，樗蒲一掷百万，何无忌酷似其舅；共举大事，何谓无成！”】
（403.3）他召集大臣征询意见，又请术士占卜。【召诸道术人推算及为厌胜。问群臣曰：“朕其败乎？”】吏部郎曹靖之直率地表示：“百姓怨恨，鬼神愤怒，我的确担心啊!”【吏部郎曹靖之对曰：“民怨神怒，臣实惧焉。”】
桓玄很不理解：“民或可怨，神何为怒？”
曹靖之说出久久埋在心里的话：“晋室的宗庙搬来搬去，到处漂泊;楚国的祭祀连祖父也不能享受，你说不会发怒吗？”【晋氏宗庙，飘泊江滨，大楚之祭，上不及祖，此其所以怒也】
桓玄这才想到，他上台后，把司马氏的祖宗灵位迁到琅琊国，白痴皇帝送到浔阳城;桓氏的太庙里只有父亲桓温的神位，不是大失民心吗？他着急了：“你过去为什么不告诉我？”【玄曰：“卿何不谏？】
曹靖之叹了口气：“满朝的君子大人，都说当今是尧、舞盛世，我怎么敢说话？”桓玄默然无语，决定西去荆州，避开刘裕的风头。【对曰：“辇上君子皆以为尧、舜之世，臣何敢言！”玄默然。】
刘裕进入建康，身体力行，改变了以前许多不良的做法，很快得到拥护，站稳了脚跟。但也干了一些小里小气的蛮事，对待刁達和王谧就是例子。
（403.3）当初刘裕卖草鞋时，品性无赖，只有王谧看得起他，说他将来有出息，是英雄。【初，裕名微位薄，轻狡无行，盛流皆不与相知，惟王谧独奇贵之，谓裕曰：“卿当为一代英雄。”】他和刁逵赌博，输了没钱给，刁逵把他绑在马桩上，逼着要债。【裕尝与刁逵樗蒲〔赌博〕，不时输直，逵缚之马枊。】王谧见了，代他还钱，解开绳子，骂了刁逵一顿。这种当小百姓时的小恩小怨，刘裕倒也记得牢。【谧见之，责逵而释之，代之还直。由是裕深憾逵而德谧。】这次在战斗中抓住刁逵，按理应该宽待，谁知他不只杀了刁逵，还杀了他的全家!【逵弃城走，为其下所执，斩于石头，子侄无少长皆死】
王谧也是桓玄的司徒，投降过来，先当侍中，再升刺史。这种狭隘心肠，使得世人看出，刘裕不能统一中原，只可偏安东南，也不全是瞎估计的。
桓玄退到武昌(今鄂州)，吃了败仗，又退到江陵，再乘船入蜀，不料和益州都护冯迁遭遇。冯迁举刀要杀，他急忙把头上的玉簪拔下来递给他。这种极珍贵的簪子，按常规只有天子才用的，桓玄想拿出来表明自己是皇帝，同时冷冷地问他：“你是什么人，敢杀天子!”【〔404.5〕益州督护汉嘉冯迁抽刀，前欲击玄，玄拔头上玉导与之，曰：“汝何人，敢杀天子！”】
其实，冯迁早就了解他，也认识他，眼中射出冷光：“我不会杀天子，我只杀天子的叛臣!”“卡嘿”一刀，就把他砍了。【迁曰：“我杀天子之贼耳！”遂斩】
桓玄就这么死了，楚帝也这么完了，首级送到建康，挂在朱雀桥的栏杆上，好久没人收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