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没希望了,这是第三次发作了。一夜复一夜,下班回家,我每次从他的屋子里出来,看见暗黄像发霉色的灯光映照出窗沿,他又在床上扒着床边咳嗽,整个人快咳到地上了。我背着门,心里很七上八落,我想,如果他这次就这么死了,大概我也会轻松很多吧。但是每当有着念头,我又爬上了满满的内疚感。
准备抬上救护车前,他皱巴巴的嘴喃喃说道:“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声音微弱而决然,像带着凛冽的笃定。不过,他第二次也是这么说的。他还是喜欢生存的。
他第一次发作时,我以为他真的快要死去,我那时像个被追赶的落汤鸡,拼命的跑,只管保命。我记得我那会打了可能有150块的电话费给姑妈们,无一例外,说明情况后当她们听到要钱的时候,兜了几个圈来说不愿意,她们不知道她们妇女的谎言听起来有多拙劣。电话的最后都是,保佑你们,愿父亲与你平安。每次挂了电话,我都需要多喝一瓶水来按捺住快要冲出喉咙的怒火。看,这就是兄妹情。
在这之前,我是我们镇的图书管理员,而我现在是一名外卖小哥,刚入职2个月。这个工作我做起来像有天生缺陷,陌生得完全厌恶,不得要领。
每天3点送完餐,茶歇点,都会找一个小巷空地开个所谓的例会。那外卖头头无非就是表扬下张三今天突破了送饭盒纪录,李四的电动车开得稳,汤没撒这些破事。开会下面的小哥这时一般嘴里都会叼着一根烟,一些喜欢拍着隔壁小哥的背,一些在那摸着手机播着抖音名曲坐在电瓶车上抖腿。
“那啥,张那啥,要说几次,你的配送要按时准点,你要跑起来,你懂吗?”所谓的外卖领头一巴掌打在我的黄色工服上,我身体一阵疼痛的恶心。他瞪着眼,企图震慑我,通红布满血丝的酒糟鼻让人觉得他戏好多,胡子像是三天没刮,一些长一些短。他和这些小弟唯一的区别就是,肥胖的身躯和洪亮如喇叭的声音。
而我和其他小弟唯一相同的是,我们一样瘦。但是他们浑身散发出不体面的感觉,衣服领子永远扯不正,头发总是一撮一撮油腻腻的,还不剪指甲,总穿黑色不合脚的拖鞋,腰像安装了佝偻牌矫正器,永远都是高低肩。这和我们以前图书馆那些装扮完全两个极端。我问自己,造了什么孽真是,这群狗濑。
今天送的华丰大厦15层的快餐,我从地下停车场进电梯,因为这是个中高档写字楼,从一楼正门进一般都会被拦截。本该可放前台,该死的是,肥猪最近一直对送餐好评率抓得很紧,倘若不送上楼,非多给我几巴掌,还没有奖金。厌恶至极又必须服从的感觉让人看不到明天。
电梯在一楼打开,进来一对母女。女儿背着书包,带着水晶皇冠,穿鞋全白的小套装。而母亲更是华贵范了。从头到脚,该打理的都打理了。
“妈咪,这个叔叔是干什么的啊?他们穿黄色衣服好酷哦,还有头顶的头盔。妈咪,我也要带。”小孩天真的在电梯里说出这话。
她妈瞅了我一下,从下往上审视我一番,那乌黑的眼珠迅速的做出来反映。“宝宝,电梯内别说话。你待会学弹钢琴。”
我低闷着头,不愿意让孩子再多看我一眼。周围安静得连电梯上升的声音都如此清晰。甚至,因为刚才跑步,我都不敢喘,怕声音划破了这气味。
电梯上去的时间过的得好慢,而我也只是去15层而已,我像是被什么束缚着,可是我什么也没做。我悔恨极了,我想我待会电梯出去送完餐我就辞职去。虽然这是第一百零一次升起这个念头。
为了多2000元一个月,我过得是什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