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讲的标题是:《生活在别处吗》。
问得好。为什么要生活在别处,别处在什么地方?
先不管苗炜,说说高晓松。
高晓松于2016年说出了一句比鸡汤更有营养的话:这个世界不止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人们忽略了“苟且”,牢牢记住了超越现实的诗和远方。与诗和远方同样受欢迎的辞藻还有“清欢”以及“岁月静好”。这似乎充分说明了人们对当下,对现状的不满,于是在朋友圈里晒出静好和清欢的日子,在心里憧憬着诗一般美好的远方。一些太过美好的东西够不着,没法晒;还有一些不方便晒的,是隐私。
每个人都有对“远方”的渴望。
每个人渴望的“远方”都不一样。
苗炜在这一讲解说了国产电影《立春》,俄国作家契诃夫的戏剧《三姐妹》》和小说《醋栗》。
在国产电影中,由顾长卫执导,蒋雯丽主演的《立春》是为数不多的、让人耿耿于怀的经典杰作。看那部电影心里很堵。蒋雯丽牺牲了“色相”,在影片中扮演了一个长着大龅牙,脸上散布黑斑和痘痘的、丑陋的声乐爱好者王彩玲。没有天生丽质,却天生一副好嗓子,身处偏僻的小县城,却向往去北京唱歌剧。这是一个绝对不肯苟且,一直在不屈不挠地奔向诗和远方的典型的理想主义者。
与王彩玲同样怀揣梦想的青年不止一个,小城里还有个青年叫黄四宝,考了五年的美院也没考上,没事儿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脱光了,对着镜子画人体。在小地方人的眼里,王彩玲和黄四宝就是另类,就是不着调,不安分,不可靠,不会过日子的人。
苗炜对王彩玲和黄四宝的评价比较矛盾:
黄四宝跟王彩玲两人遇上,之后的事,总有点儿可笑。一方面我们看见,小城里两个热爱艺术的人,怀揣着梦想,对抗着命运;一方面我们又知道,这两个人折腾不出什么结果来,早点儿认命比较好。你说《立春》这个电影是喜剧吗?它的底色非常悲凉,王彩玲有高尚的情操,喜欢高雅的东西,却不被世俗理解。你说它是个悲剧吗?王彩玲和黄四宝对自己错误的认识,又总让人觉得可笑。我们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可能会哭,也可能会笑。
我当初看完电影既没有笑、也没有哭,我的感受是心里特别堵,特别压抑,以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因为我也曾经是一个小镇青年,我也曾经做着辉煌的作家梦。因为我知道有千千万万个小人物有着不合时宜的想法或者说“野心”,他们害着跟王彩玲一样的“病”。当你明明知道王彩玲不可能进入歌剧院却眼睁睁看着她却不惜代价地往北京跑,当你看到王彩玲为了神圣的艺术自愿成为黄四宝的裸体模特儿,当你看到王彩玲一厢情愿地为爱献出自己的处女之身却遭到男方无情地羞辱且自杀未遂,当你看到王彩玲黄四宝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甚至同流合污,你还笑得出来吗?你就算是笑了,也是含泪的笑。
其实苗炜也没有笑。
他引用了《三姐妹》中那个军官威尔什宁的台词:
我认为,有知识的、受过教育的人,无论住在哪个城市,也无论那个城市有多么冷落、多么阴沉,都不是多余的!我们就拿这座城市来说吧,住在这里的十万人口,当然都是没有文化的、落后的,我们也承认这里边只有三个像你们这样的人。周围广大老百姓的愚昧,你们克服不了,那也是很自然的事。而且,在你们一生的过程中,你们还会接连不断地让步,你们也会迷失在这十万居民的人群当中,生活也会把你们埋没了。但是,你们依然不会完全消灭,你们不会不产生影响。也许继你们之后,又会出现六个像你们这样的人,再以后,又出现十二个,如此以往,总有一天,像你们这样的人终于形成了大多数。两三百年以后,世界上的生活一定是非常美丽的,我们应当期望它,梦想它,为它做准备。
身怀美好理想的人从三个到六个,从六个到十二个,从十二个到二十四个......总有一天,会形成大多数。
身为一个过来人,我可以证明,家乡所在的小县城,已经从无到有,涌现出越来越多的王彩玲和黄四宝。他们中间,还有人走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
人活着,不应该追求虚假的清欢和静好,要脚踏实地,但是心中,不能没有渴望,不能没有远方,即使那“远方”不算很远,一如你刚刚写好的一篇文章,一如你的文章第一次上榜。
“我们大多数人,都像尼古拉那样,渴望一座自己的园子,渴望自己那一颗小小的醋栗。”
那园子和小小的醋栗,就是你的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