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先生曾经撰文,称“城市不是乡愁的产地,城市只是埋葬乡愁的坟场……因为乡愁萌芽在朴素的地方,乡愁生发在辽阔的原野。”在我们走进人民街后,我深信这不过是一种偏见。
一个秋阳明媚的下午,我们一行来到了人民街。街两边的店铺,依然上着旧式的门板。走进老街,一股世俗的生活味便弥漫开来。远处传来一声声的叫卖,收破烂的,磨刀的,送煤气的。一些老人聚集在巷子的一个角落,打牌、下棋、看报、拉家常。
一切平静如常。只是斑驳的墙面上随处可见的“拆”字标志着,在不久的将来,这里的所有将不复存在。
拆迁指挥部里人来人往,有签协议的、有打听进度的,有了解代筹房源信息的。只有一位老人面含微笑地坐在门前的阳光里,默默无语地注视着眼前这条老街。
老人名叫屈顺喜,今年68岁,住在人民街116号,地处老街深处,与风景亮丽的江滩公园仅一堤之隔。说起自家老宅,屈顺喜一脸骄傲:“有100年历史了,走,领你看看去。”
“你看,前面那个地方原来是书店,旁边还有布铺,街口那里还有个电影院。”一路上,老人如数家珍地介绍老街老巷和自家当年的故事……
屈顺喜夫家姓刘,100年前就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江滩公园的水文站就是原来的黄石港口,也是黄石港临近长江最早的客运码头。清朝末年,这里就聚集了大量销售鞋帽、粮油的商铺,以及经营豆腐、箍木桶的作坊,并见缝插针地开药店、澡堂、酒馆、戏园等,人民街也因此成为黄石港最早的商业街。
借助港口运输便利,刘家的祖辈从江北贩来稻米,开起了米行。祖辈创业不易、苦心经营,稍有结余便置地在港口边盖起了这座宅子,占地500多平米,也是当地面积最大的一处老宅。
到老宅后推门而入,一股穿堂风扑面而来。老宅的确宽敞,木柱廊幽深,散发淡淡木香,厚实的青墙、斑驳的窗棂、古朴的家什,一通到底的穿堂,数一下竟有5进。“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一进十八洞’,老老少少、前前后后住过5代人。”
在与时间的博弈中,宅子日渐老去,曾经的那份热闹也回不来了。孙子出去工作在外居住,只有屈顺喜老两口和儿子儿媳住在这里。
屈顺喜不无遗憾地说:“街坊邻居,好多迁到别的地方去住了,只留下一些老人,老人也慢慢地都离世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但就是习惯了,我在这里生活了50年,舍不得离开了。”
一条老街,它镌刻着城市的童年,保存着城市的温情过往,它见证了繁荣的历史,也记录着城市的变迁。通常,在我们的语境中,乡愁多关乎乡土、乡情,城市实际上被无情地抛在一边。然而,从情感上说,乡愁并不局限于思乡之情,它是一种对过去的无名的疼惜,城市故土自然也包括其中。
毛俊杰,一名普通的电修工,家境并不宽裕,儿子还在上大学。对于日渐破败的人民街,他的心情也很复杂,“一边想逃离一边又眷恋”。
“我们这一代人就要老去了,年轻一辈对这里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我们总得给他们留下点念想。”毛俊杰从小爱好文学,平时也喜欢写写文章。早在儿子刚上大学时,毛俊杰就想写一本“家族史”
送给孩子,让他了解自己家族的过去,了解祖辈创业的艰难和生活的不易。
如今,人民街的拆迁提上日程,毛俊杰又多了新的想法,他要在他的“书”中记下更多关于这个老街的故事,让孩子了解更多他自己成长过程中的足迹。“最近老街上时常有人来摄影、画油画。其实,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通过自己的方式留住记忆、留住乡愁。”
有个朋友曾对我说,他现在虽然住在花园洋房里,但他很怀念曾经住过的被拆掉的巷子。“有时候,回忆是一件伤感的事,想找一个地方怀旧也很奢侈。”
“催促年光,旧来流水知何处。”一个时代的城市在慢慢发展,一个时代的人的记忆在慢慢淡去,留在他们心中的那份回忆,慢慢演变成了一份怀念、一份乡愁。时至今日,随着城市改造的扩大,乡愁语义更有拓展,它既包括对过往的追忆,也包括对未来的向往。
201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