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突然传来一个爆款好消息。多少年研究所在厂子都边缘化了，说是研究所，但是也没有研究出多少让厂子技术跃进的项目，厂子给研究所的经费越来越少，研究所班子在厂领导那里的分量也越来越轻。早些年重视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年代，研究所个别技术人员还有被破格提拔到厂子机关任个处长副处长，甚至还有一下子任职厂组织部副部长兼干部处长，炙手可热前途无量！只是后来随着厂子效益滑坡，研究所地位也日渐尴尬，难得在厂里出出风头。

厂子落实厂长讲话指导小组组长钱副厂长来检查工作时，对所门口立的标语牌特别满意，回去给厂长老秦一汇报，老秦也满意，当时就决定在厂大门口也立上这么两排标语。厂子大门口一左一右本来就有标语，“厂兴我荣”、“厂衰我耻”。这两句是前任厂班子立的。厂子经济形势不好，自己先富起来的班子里一个副厂长忘记带领厂子职工一起富，被撤职查办了。上届班子换届后，原厂长到省里某市平调做了市长，老秦才由副厂长扶正。

改革大潮中农村兴盛了、农机用量大了、厂子衰败了，本来按厂门口的标语，应该有很多人感到耻辱，但是好像也没有。反正被职工选出来的厂班子各位领导没有觉得羞耻，倒是不少职工要么下岗、要么没有下岗降了工资，觉得羞耻的不少，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这个厂子的。听说有人好心要把花都的某个姑娘介绍给拖拉机厂的小伙子，姑娘妈一听，当时就急了，花都是九朝古都，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人人讲文明懂礼貌，姑娘妈急了也没有爆粗口，嘴一撇，“俺家姑娘不嫁拖拉机厂，说啥都不嫁永远都不嫁，你想嫁你嫁，你姑娘想嫁你姑娘嫁，你拖拉机厂你姑娘拖拉机厂你们全家拖拉机厂。”

老秦早就觉得标语该换。不管什么年代，都不能忽视标语的作用。好的标语，言简意赅，鼓舞士气提振人心事半功倍，历史上成功的案例很多；坏的标语，拖拉庸俗词不达意。标语也是生产力，大到一个城市小到一个单位、一个村子，对标语的设计、应用都不敢掉以轻心。计划生育一票否决的年代，就诞生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标语，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只生一个好”、“一人结扎，全家光荣”等都是非常成功的标语，生动活泼，叫人过目不忘。所以标语这事这事老钱亲自抓，设计、制作安排研究所一条龙，标准就高不就低，要求“大气、高端、威风”。所里设备科设计，机加车间具体制作，加上本来就有制作经验，两条大标语很快就弄停当了。

做好的标语每个字四米八高、三米二宽，安装在厂门口一左一右，由所里平时不舍得用的进口数控机床加工，清一色八毫米厚钢板焊制，槽钢搭建了标语架，稳重、厚实，跟厂门口的建筑风格很搭。

这件事办的漂亮，所长老何心里舒坦。在办公室哼着小曲，老何端起秘书泡了茶叶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啾啾”喝了一壶。白白净净的秘书小侯知道，何所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亲自端起矮墩墩的茶壶对着壶嘴来上两口。

等研究所做好的标语立在厂子门口，阴差阳错，兜兜转转杨忠民竟然又回到厂子里了。

说是搞校企联合，杨忠民所在大学跟厂子合作成立了一个设在厂子研究所的研究机构，厂子要求学校派驻专人负责。学校干部部门把人事档案拿来翻翻，发现杨忠民是最佳人选。虽说不太情愿，但是一是终究胳膊没有大腿力气大，二是即使回去也不会再受过去那种窝囊气，杨忠民一想就答应了，干脆利落杀回去，“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回去不是再当喽啰，专职研究中心主任、兼任研究所副所长，妥妥所班子成员，还不放弃大学教授职位，仔细掂量掂量也还可以。

杨忠民到研究所报到那天，所里举行了盛大欢迎仪式，开了全所职工大会，厂子崔副厂长到会并发表了重要讲话。所长老何对杨忠民回到所里工作表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书记老温也一改常态，高度同意所长老何的意见。杨忠民当然按惯例表了态，特别是幽默地谈到自己是回了娘家，但是左手没提鸡右手也没提鸭，背上也没有胖娃娃，胖娃娃、鸡、鸭都在研究中心，只要大家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上有厂领导关怀、中有所领导支持、下有同志们努力，所有这些都会有。杨忠民的发言获得了一致掌声。

下面几个熟悉他的人还议论，说没有想到，当年三破鞋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货，出去几年也会人模人样地讲话了。没当领导的时候，小青年杨忠民每次开会，看主席台端端正正坐着的领导，就会想，还是当普通群众好，坐在下面可以歪着身子，还能抽空打个瞌睡，坐上面只能装模作样坐着。等现在当了领导第一次坐到主席台，杨忠民才发现坐主席台的快活。哪会累呢？坐上去一下子感觉屁股下面源源不断有能量涌出来，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水杯里茶叶不错，过一会儿就有漂亮的小姑娘蹑手蹑脚添水，这会开得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