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藤还枯着

已经是五月了，大街小巷早都有了阴凉。

只要从大街上走过，哪怕是一天当中最热的中午，你也可以从容地走在槐树的树荫下，一点儿都不用担心晒黑。你甚至还可以在原地站定，悠闲地观赏着矮一些的小树冒出小区的围墙，叶片在阳光下闪着白亮的光。或者，只管信步走，就会有金银花从小区院墙内探出半截身子，在风中送给你甜香。

你若是被这甜蜜的香气吸引，走到小巷子里，还会看到无花果树，枣树，还有椿树都迫不及待绿意盎然的样子，甚至你还会踩在椿树的小绿花铺成的锦绣地毯上。

可是，就在这立夏已来的时候，我窗外的那一树枯藤好像后知后觉一般，现在还是满目沧桑的老样子，就好像春天经过它时绕了道，夏天也没把它叫醒，让这老家伙都忘记了自己还可以再年轻一把。

有时候我站在窗户里，看见它特立独行，在周遭一片绿色的海洋里没羞没臊地干枯着，就忍不住替它着急。你也不看看周围都什么光景了，人家的叶子绿了一茬又一茬，可你倒好，怎么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稳坐中军帐呢？

2 五月，紫叶鸭跖草受伤

和窗外枯藤同病相怜的，是我窗台上的紫叶鸭跖草。

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北窗外的紫叶鸭跖草好像突然变懒了，总也不见长出几片叶子。眼看着南面阳台的鸭跖草叶片宽大厚实，密密挨挨，害得我总恍惚自己家横跨了两个季节，有时候甚至怀疑北窗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幸好有朋友来串门，才为我解了惑。

那天朋友来，我们正在客厅里说话，他突然问“你养鸟了吗？”

我疑惑，“没有啊！”

他就不说话，好奇地探身往北窗外看。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我立刻听到了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没有吗？我怎么觉得你的窗外有个鸟笼？” 他的好奇心战胜了对我的信任。

我也探头看过去。原来，竟是对面那一树枯藤上的麻雀到我家窗台来做客。我看时，正好有两只麻雀站在花瓶边上低头喝水，它俩边喝还边叽喳个不停，就好像在交流喝水的心得。喝完水，它们又在窗台里蹦来跳去玩了一会儿，才拍拍翅膀，飞回对面的枯藤去了。我说呢，这几天总觉得麻雀的叫声越来越近，还以为是小院里越来越安静了呢，原来是邻居来串门了。

记得当时我还脑补出纪录片《人生果实》里的一个画面。树林里常备一盆清水，旁边还放置一个小牌子，写着 “小鸟用水”。我这花瓶里养了富贵竹，去年一年也没有得到这些小家伙们的青睐，今年这是怎么了，这些乐活的小家伙们怎么忽然垂青花瓶里的水了？

麻雀的造访让我觉得有责任要尽到地主之谊，就趁着窗外的访客刚刚离开，赶紧看看花瓶里的水位够不够高，再有麻雀来了的话，会不会伸长脖子够不到水喝？

我给花瓶里加满了水，也顺便给旁边的紫叶鸭跖草浇水，也关注一下它们的成长。

没成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紫叶鸭跖草不是没叶子，而是叶片小，还残缺不全。叶片边缘原本优美的弧线，现在变得豁豁牙牙，随处可见外宽里窄状若三角形的伤痕，就好像被锋利的刀片划过，又像是被谁啄过，伤痕累累地挺立在枝干梢头。而那些紫色的枝干，粗壮一点的，仍把头昂起来看天。稍微绿点嫩点的，已经从中间断裂，低着头默不做声。一些低矮的枝干侧面，还有些小小的刚冒头的叶片，毛绒绒的，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小脑袋。

花盆里更让我不忍直视。一些细弱的枝干已经匍匐在地，两头委缩，发黑，只中间还略微泛着紫色。有些大点的叶片已经打蔫，带着它被咬啄的伤痕投入泥土的怀抱。这简直就是遭受过屠戮的现场！我几乎当时就能肯定，窗外紫叶鸭跖草的叶片是被麻雀吃了！

3 五月，麻雀的家

看到眼前的惨状，我有那么一会儿恨了一下麻雀。这家伙，怎么这么活泼可爱地啄我的紫叶鸭跖草呢，它啄一下不打紧，可鸭跖草要怎么办？

倘若我因此就在窗台上给它们放吃的，我的鸭跖草会不会因此逃过一劫，还是说鸭跖草的花盆就成了麻雀的天堂？

我不禁又抬头看对面那一树枯藤，那里是麻雀的家。我甚至都不记得去年春天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绿的，只记得它绿得晚，但一旦开始绿起来，就好像换了一个样子，几天之间就能从白发翁媪变成青春少年。可今年，到现在它还是那样后知后觉，还是乱糟糟的枯藤，一点也不在意周围的无花果树，还有枣树都换了新装。

朋友凑过来，看见我窗外的枯藤，就说，“那藤现在还没发芽，怕是被砍了吧？”

他这一说，我便心头一紧。去年改造，南边窗外的树木全部被砍伐，变成了停车场。北窗外隐约少了几棵树，但是那一树枯藤还在，那棵无花果树还在，那棵枣树也还在，就觉得北边还好。难道，难道连这一树藤蔓也没有躲过那斧头吗？

也许，正是因为藤失去了生命力，麻雀才四处觅食，而紫叶鸭跖草就成了替代品？没想到藤蔓和鸭跖草倒成了一对同病相怜的兄弟。

我的内心如此纠结，如此忐忑。有时候我觉得人可能就是这样，对于常伴身侧的东西总觉得理所应当，就好像自己周围总会有空气，觉得它一定不会离自己而去。可是突然有一天发现它没有了，或者可能要失去了，才会痛彻心扉。

川端康成凌晨起来看见花未眠，就决定要好好活下去。对我来说，每天清晨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被麻雀的歌声叫醒，看见紫叶鸭趾草在风中摇曳，看见对面的藤蔓绿得理直气壮。这三样东西几乎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缺一不可。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要的太多，可是人一旦拥有，又怎么甘心突然失去？

4 五月，雨带来了新生

我终于还是不死心，七拐八绕转到了那棵藤扎根的小院。

这个小院虽然与我的窗台直线距离很近，但是却好像靖王家园子和梅长苏的苏宅一样，分属两个街区，从正门走得绕很长的一段距离。

那天下着雨，我全副武装，穿着雨鞋，打着雨伞，誓要找到那藤的下落，揭开它久睡不醒的秘密。

就在我绕过很长的一段路，趟了一路的雨水，那藤终于赫然出现在眼前了。它的根扎在一个低矮的红瓦房一侧，枝干盘曲遒劲，有成年人的胳膊那么粗。它又扭又绕，分成几股，盘着一根路灯柱子旋转而上。低矮一些的地方，还冒出了翠绿的嫩芽，可是大部分依旧枯着。我仔细看才发现，这藤蔓拦腰被什么东西斩断了。下面的养分送不上去，上面的断枝够不下来，它们就这么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

我一时呆立在原地，一时想不明白这样一棵藤，究竟是妨害了什么，又不知道是妨碍了谁？可是我感觉欣慰的是，在雨水中，还依稀有那么一根细细的藤还绿着，还没有断开。我知道，只要假以时日，它还会东山再起。这时候不知怎的，灰太狼的名言冒了出来，这灰太狼实在是太呆萌，太可爱了。

5 五月，我们一如既往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给窗台上的花瓶续满水，给阳台上的紫叶鸭跖草也浇水，偶尔还会打理它和麻雀亲密接触后伤残的断枝败叶。麻雀也每天都来，有时候下雨天还会来串个门。显然，鸭跖草痛定思痛，也加快了生长的速度，它们渐渐瞅准机会长出了一些大的叶片，我的北窗也慢慢赶上了夏天的步伐，像个初入夏天的样子了。

每天早晨，我和紫叶鸭跖草依旧在麻雀的歌声中醒来，还会在麻雀的歌声中吃早餐，我们也会探头看看那藤，看看藤上的绿叶有没有爬得更高一些。

我终于对藤蔓有了新的认识，不再把它和橡树进行比较，我甚至觉得，能像藤蔓那样攀爬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甚至，从麻雀的歌声里，在紫叶鸭跖草的叶片间，我都听到看到那股蓬勃的力量，它不急不躁，对时光说，来吧，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