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鸢来的时候,郑杰正坐在南方的雨夜里细数,落着的旧时光。
所以当美鸢撑着伞在旁边坐下,脚边还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时,郑杰的睫毛颤了两颤。
一把伞下两人相顾无言,良久后美鸢从口袋里掏了半晌,动静大的惊动了身旁的人,郑杰侧了侧眸,还以为她是丢了什么。便听见旁边的人发出了一声欢喜的惊呼"还好还有",说着便伸出手递向郑杰。
郑杰疑惑的看过去,只见嫩白的掌心在路灯下闪着光,上面一颗话梅糖静静地躺在那里。
"喏,给你",说着便不管郑杰僵硬的表情塞进了他的手里。郑杰剥开糖纸将糖果放入嘴里,顿时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便涌进了口里,心里。
旁边的女孩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坐在这里淋雨,每个人都有他想说和不想说的秘密,要是难受的话就吃颗糖吧!至少你能知道世界上除了苦以外还有其他的味道,比如甜"说着还调皮的眨了眨眼。
郑杰看着旁边的少女有些愣神,旋即露出了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笑容,这回轮到美鸢有些恍惚"你笑起来真好看"。
郑杰不自在的转过了头,昏黄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泛起,夜幕里的雨也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后来郑杰想起那天,记忆里只剩下那颗话梅糖酸酸甜甜的味道。
"哦,对了,我叫覃美鸢,你知道新生宿舍在哪吗?"说着将伞收了起来,拉过满是雨水的行李箱。
听到这话,郑杰也顾不得其他,忙站了起来说"我带你过去吧,我也正好要去那边"像是想到了什么遂又说了句"郑杰,我叫郑杰"。
"咦,原来你也是新生?"郑杰点了点头,便接过美鸢手里大而重的行李箱,往前走去。
此时已是接近寝门落锁的时间,偶有的行人也是向宿舍的方向跑去,拖着行李箱慢悠悠踩着月光的郑杰和美鸢便成了一道不一样的风景,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担心,很是奇怪。
郑杰送覃美鸢到女生宿舍的时候,已经过了门禁的时间,奇怪的是覃美鸢的这栋楼却并没有关门,而一向一本正经拿架的宿管阿姨此时正站在门口,柔和的说了句快些进来吧!
覃美鸢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身看着身后的郑杰,关心的问到"你还能进去吗?要不然我帮你找宿管阿姨说说。"
郑杰有些讶异,但还是摇了摇头,只是单纯的觉得美鸢的宿舍还没关门已是幸运,要是再走了说不定就进不去了。
看着覃美鸢进了宿舍,便转身往男寝走去,期间回头,看到宿管阿姨正帮美鸢提着行李箱,便也没多想只当这个宿管阿姨人好些,他本还担心覃美鸢自己提不上去,奈何这么晚他也不适合进去,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
回到男寝,意料之中门已经关了,而宿管阿姨也不在,复又转身向操场走去,那里有个主席台,因着明天要开新生大会早已摆好了桌椅,他可以去将就一晚。
郑杰是被人推醒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时,便看见刚刚推他的那个人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笔,脸上是掩不住的嫌弃和厌恶,"喂,你把桌上的红布都给弄脏了,看看你的口水,等下校领导怎么坐?哪个班的,叫什么?"
可怜郑杰刚刚睡醒便被一大串的言语扰了心神,看了看桌上有些微褶皱的红布和一些雨水的水迹,有些不知所措。
操场上晨跑的学生听到动静,都走了过来。郑杰的脸顿时红了个透,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总之支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停的在道歉。
人群中有看不过去的遂说到"不就一块布吗!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况且别人也道歉了,用得着这么咄咄逼人吗?"
所有人都看向人群中的女子,一身蓝色umbro运动服,束着马尾,看起来美丽而张扬。郑杰看到对方时,微微张了张嘴,显然对于那人竟是美鸢还是有些讶异的。
恰巧的是校长刚刚好经过,说了句"没什么损失,就算了吧!"至此这场闹剧就这么过去了。
郑杰和覃美鸢成为朋友,似乎是再理所不过的事,他们都有早起的习惯,于是美鸢便提议"不如一起去晨跑啊!锻炼锻炼身体,怎么样"少女的笑容太过耀眼,亮堂的好像天边悬挂的太阳,于是郑杰就在这样的光芒里舍不得拒绝,他的世界里早已冰雪覆地,在感受过阳光的温暖后,便再也不舍得离去。
有那么一刻,他想拥抱住面前的太阳,可他忘了这世界上能拥抱住太阳的也同样要有能承受得住其灼热温度的心。
郑杰每天下课后都要去后街的小店帮忙,美鸢便经常去那家店吃饭,顺便等郑杰忙完,再一起散步回宿舍,偶尔美鸢忙着社团的事没来时,郑杰便有些心不在焉。
一同帮忙的学生便打趣他"喜欢人家,怎么不去追呢?"他便红了脸,嘴上说着"我们只是朋友",心里却柔软了一片。
郑杰自小便是穷苦出身,早早地便要承受同龄人不需要承受的事,为此他做每一个决定都要比别人考虑的更多。
说到底他还是害怕,害怕最后连现有的一切都被剥夺。
大四的第一个学期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了,郑杰和覃美鸢似乎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平安夜那天,郑杰在摊子前挑了许久,才选中了一个看起来最红最大的苹果,让店员包了起来,他知道美鸢不喜欢吃蛇果,太粉。
挑好之后,他照常先去店里帮忙,快下班的时候,覃美鸢瑟缩着走了进来,嘴里嘀咕着"南方也挺冷的",郑杰听到后笑了笑"这么多年还没习惯?"继而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围巾给她系上。
手划过她的脸颊时,有丝丝凉意像一股电流般,从指尖传入心上,郑杰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脸上的红晕却出卖了他。
收拾了一番,两人便往学校走去,沿途多是一对对的情侣,平日里也是如此走着并无不同,今日两人却有些尴尬。
快到女生宿舍的时候,郑杰将装着苹果的礼盒递给了覃美鸢,说了句"平安夜快乐"。
覃美鸢接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巧克力盒子,上面印着‘德芙’,还有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郑杰接过后,看清了手里的东西,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匆匆转身走了,身后覃美鸢的声音传来"平安夜快乐啊!"
郑杰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有回来,也是,除了像郑杰一样木讷的人,谁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窝在宿舍呢!
在床上翻了两个钟头后,郑杰终于决定承认自己心之所向,打算用这些天赚的钱去买一条手链,那是覃美鸢前些时候看中的一款,然后向覃美鸢表明心意。
想好以后,便再也抵制不住睡意,含着草莓的甜香,睡了过去。
第二天来得很快,只不过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学校便好像又多了供人茶余饭后谈论的八卦"哎,听说了吗,商贸系的覃美鸢昨天居然和校长在一起诶,他们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有人习惯性的提出反对说法"可能他们是父女,昨天校长不是还让她跟他回去吗?"
"你特么别逗了还父女,校长今年也才不到四十岁吧,能生出这么大的女儿来?"
……
流言一起,便如狂风巨浪,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所以自然而然传入了郑杰的耳朵,郑杰是不相信的,也不想相信的,他觉得事情一定不是他所听到的那样。
于是,他仍然跑去后街一个叫‘拾光’的店子里,买下了那条手链,他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他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抬头时看到了对面咖啡馆里坐着的两个人,那是他无比熟悉的身影,甚至昨晚还梦到的人。
覃美鸢和校长相对而坐,桌面上静静地摆放着两杯咖啡,校长在说着些什么,郑杰听不到,只见覃美鸢转头看向窗外,随后便跑了出来,她大概是看到对面的郑杰了。
郑杰仍怀揣着一丝希望,没等覃美鸢开口,便问道"你和校长是亲戚?"覃美鸢愣了一下回到"不是",覃美鸢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郑杰却不再给她机会,丢下一句"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便仓皇的向学校跑去。
他将手机关了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连何时睡了过去也不知道。
郑杰见到校长的时候已是第三天,那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大叔模样的中年人,手边是一个行李箱,他有着常年身居高位的不怒自威,可郑杰却觉得他的眼里有着别人不懂的柔情。
尤其是在他说着自己的妻子的时候,更甚。与所有的设想不同的是他的妻子嫁给他的时候是二婚,比他大了三岁,还有一个女儿,那是他在北方上大学时候的学姐。
而他的妻子正是覃美鸢的妈妈,在覃美鸢眼里她妈妈和她爸爸离婚都是校长的原因,所以她恨他也讨厌他。
所以这四年他们虽然在一个学校,覃美鸢却从未提及关于他关于她的家,而前段时间她妈妈被查出肺癌晚期,时日无多,所以就算覃美鸢不想见他,他也必须让她回去,让她妈妈安心的走过最后一段时光。
校长走后,郑杰心里被满满的悔恨占领着,他想当初为什么不再多相信她一点,为什么不让她把剩下的话讲完。
那是的他大概早已被内心的自卑和那可怜的自尊充斥着大脑,让他模糊了自己的眼睛。他无法想象覃美鸢当时是有多么失望伤心。
郑杰拨通电话后,那边传来覃美鸢疲惫的声音"喂,你都知道了",郑杰"嗯"了一句便相顾无言,"我们……"。
"阿杰,你知道吗,人的心一旦受伤,即便愈合也会留下深深浅浅的疤痕,它时时刻刻提醒着你曾经发生的一切,我不会怪你,但是我没法做到带着那条疤痕仍然欢欢喜喜的和曾经制造它的人在一起,你懂吗,希望你幸福。"
挂了电话,有液体从郑杰捂着脸的指缝间流出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每个人对待伤口都有不一样的方式,覃美鸢选择了原谅却再不肯留下一丝给人弥补或再伤害的机会,而郑杰选择退让,心不甘情不愿的退让。
就像高中他被同宿舍的人关在门外,也起不了反抗之心,而是选择蜷缩在走廊度过一个个被遗弃的日夜,只因为他穷,他寡言少语不合群。
就像他大一刚入学那阵,母亲重病,明明想留在她身边照顾,却因为奶奶强势要求他去学校读书,认为钱都交了,不去读到时没有好的学历,又浪费钱,便收拾行囊,连他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就像他仅因为他的室友说了句喜欢覃美鸢谁都不许和他抢,就硬生生错过了四年,最后还错过了一生。
覃美鸢和郑杰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生性张扬肆意,耀眼夺目;一个生来卑微懦弱,低入尘埃。他们的相遇是偶然,分离却成了注定。
覃美鸢走后,郑杰的世界里又铺天盖地的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