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
朝日初醒,山头的绿苍苍得晕开,阿婆的呼喊,乒乒乓乓地锅碗瓢盆传入每一个乡里的耳朵,木琳微愣的眼才回过神,明白天已经亮了。她还是没回来……当初种的木棉早已雪白,莹莹的,就像从前她刚走的那个年头。
她是个极有理想的女子,大山根本无法迈着蹒跚的步子追到她翻飞的衣袖。山也曾呼喊,枯瘦的枝干抖瑟着,浓密的发丝飘扬着,也只能像个麻雀待在方圆片寸中,用着沙哑的嗓子囫囵地低叫:“等等……停停……”
阿婆说她是个负心人,不孝女,木琳总是低眉顺眼地听着,暗地里撇撇嘴,心底里无法接受。她说她会回来,我就等她,她为了理想奔波,我就做她的后盾。嗯,除了见不到,其实都挺好的。木琳不知道自己看那木棉开了几次,又落了几回,每每泄气都这样安慰自己。花开花落,花还是花,人却只有一个。
木琳总是梦到她,越长大越思念。梦中的她总是甜甜的,像是浓稠的棉花糖,扎着麻花辫,眼里像是荡着小溪,澄澈的发亮,黑瘦的手拿着木棒在地上画着圈,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理想。她说,我以后要成为医生,像天使那样的,这样没有人再会受伤,不要像爸爸那样,他走的太苦啦,我可不想,她还说,等我成为了出名的医生,我就回来找你和阿婆,把你们接到医馆,三娘儿过一辈子!她还说了什么,木琳已经记不大清了,依稀回忆起她走时,阿婆没有出来送行,只是一个人在柴房蹲了一天,清早眼眶红的像垂死的老牛。她虽然失望,但是对梦想的追求使她脸上挂满了笑,像个小太阳,耀人却不烈。木琳最喜欢看她这幅开心自信的样子,仿佛天地都在掌握中,没有什么克服不了。
可......这一切只是从前。阿婆老了,无法像以前一样爬山坡摘野菜,无法像以前一样,每当木琳惊醒,总会踏踏的从隔壁屋赶来,用粗砺的大手一次次抚慰噩梦喧嚣的嘶吼。木琳拨弄着半枯的木棉,一片暗淡。天边无云,可是低压压的迫人。
一天傍晚, 阿婆走了,走的干干脆脆。只是留下一句勿扰,寻她,便头一歪,手一塌,咽了气。木琳没有哭,她总觉得阿婆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就像十五六岁的夏夜,阿婆搂着她笑得如朝霞,指着天上闪耀的星星,温软地说:“那是你阿公,他就在那,看着我们俩,无论走到哪,都要回来看看他看看我,让我们安心。我终究要去陪他的,苦了你。”那时候木琳只是眨眨眼,笨拙地回抱着阿婆,像是抓着希望,微弱的希望。
阿婆的死,她的走,最终只留下木琳一人。她望着天,外公的那颗星旁边多了一颗星,那是外婆,外婆看着她,指引着前方,烟囱耸起的城。
木琳走时,村里的人都来送行,泪汪汪的,她看着一张张黄土堆起的脸,极浅地笑了,笑在心上。她抬头,山上起了雾,像是含在眼里的水被太阳蒸发成的,缭绕在苍绿的头饰上。这个村里只走出去了两个人,一个是木琳,一个是她的好姐妹。
木琳也走了。
大山将她走去的痕迹抹掉,只剩下如风的低叹。
城里很是热闹,即使身上只剩下几个铜板,一点馒头,木琳还是高兴,这是她所在的地方—花城。木琳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诉说她如潮的思念,阿婆的死,听她讲自己的经历,自己的喜怒哀乐。多好啊,她简直压抑不住自己如岩浆一般喷发的开心。木琳拉住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你知道最大的医馆在哪吗?”他低头看着木琳,眼底升起的警惕与防备让她有点不知所措,“走开!”他低喊到,然后匆匆离开。
木琳拉了很多人,问了很多次,可总是没有消息,所有都跟她想的不一样,她格格不入。
几天了,木琳什么都没了,蓬头垢面,衣服脏乱,像个小乞丐。她的脸很烫,发烧了,可没钱她只能等死。木琳倒了下去,像折断的蒲柳。天沉暗的,雨如豆大击打在她的身上,像是埋怨,像是怜惜。
木琳是被鸡鸣吵醒的,她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地看清了一切。破茅屋,散着药香,像是个破败的医馆。“醒了?”一个老者拉开门,吱呀声刺耳,“怎么不说话,哑巴吗”
“你认识木帛吗”
“嗯……她是以前我们医馆的大夫。唉,造化弄人啊。”
“她,怎么了!”
“死了,死的解脱啊。要是不死,还要被那破落户折磨……”老者摇摇头,背着手,不再言语。
到最后还是只剩我吗。阿公,阿婆,木帛,一个个随着时间的流逝都碾成粉,无人再知道。幸好,有我还记得她,他们。木琳含着泪,颤颤抖抖地看见铜镜里的自己,韶华不再,佳人已老。
木琳向老者借了干粮,回到了大山。那长了杂草的小屋里终于又有了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