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终于去世了。
哀乐奏响三天后的丧事很浩大,张庄的大多数人前来祭拜,不是因为张老太的儿子们,而是表达对她的同情与哀捥。
村里帮忙料理后事的老人摇着头从张老太家出来,边走边叹息着说到:这两个儿子也太混蛋了,亲娘刚入土,就因为分今天几千块钱的礼金吵的不可开交。
张老太是我奶奶家的邻居,在我的童年印象里,她是个花白头发、嗓门有点大、脾气火爆、热心肠的小老太太。
那时的我,孤僻怯懦,极不合群,经常被别的小孩欺负,但从不告诉家里人,忙着赚钱的爸妈没空管我,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懒得搭理我。张老太却时常让她孙子陪我玩,还嘱咐他不要欺负我,并把她孙子的零食分给我吃。她也许并不知道她是我极度自卑的童年里的一缕阳光。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随着我的长大,父母亲人会慢慢老去,张老太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那个和善的老太太。
几年后的假期,我又被爸妈发配到了奶奶家,却没有看到张老太的身影。问过才知道她得病了,在家卧床不起,我偷偷溜进去看她,却被她形容枯槁的面貌惊呆了,疾病的折磨使她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她见我去了,还笑着安慰我,让我别害怕。我问她为什么不在那个亮堂的大房间住,却在这么小还黑的屋子里住,她说她喜欢。
回家后听奶奶讲,张老太的二儿子结婚了,大屋子用作婚房,她就搬到小屋了。儿媳对她并不好,让脾气火爆的张老太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终究,儿媳还是容不下她,张老太病情刚刚好转,两个儿子儿媳就商量应该怎样对待她。大儿子是个妻管严,有颗孝顺的心,却不敢和媳妇据理力争。二儿子觉得大哥结婚早,张老太帮老大带孩子多年,应该让她住在老大家,两家为了张老太的去留吵的不可开交。直到身体虚弱的张老太拄着拐棍叫停了争吵,让两个儿子把她送到多年失修、位于村里祠堂旁边的土房子里。
土房子位于村中央,在村里的主干路边上,院墙早已不在,杂草丛生,张老太拖着病体简单收拾后,就住下了。
随着身体好转,张老太又开始了带二儿子家的孙子的生活。村里的老人问他为什么不和儿子一起住,她为了维护儿子,说她喜欢清静。清净的生活没过多久,张老太又病倒了。
这次,她站不起来了。半身不遂,腿不能行动,是的,她瘫痪了。
这一病,把一辈子都奉献给儿子的张老太没钱看病生活,两个儿子为了看病赡养的问题再一次争吵,甚至恶语相向、大打出手。在村委会的调解下,张老太病情得到稳定,两个儿子轮流给她送饭。
就这样,张老太过了十年。这十年期间,张老太眼睛瞎了,双腿瘫痪,两个儿子每天只送一次饭。路过的村民看到她因为犯病身体难受而满头银发的爬出门来;她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儿子们很少给她换洗;她因想念从小带大的大孙子,大声呼唤过路人,想要见孙子一面……
终于,在某个早上,大儿子去送饭时,发现张老太瞪大双眼,身体却已没了温度。
她终于死了。
她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