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黑骏马》
在古歌《黑骏马》的终句里,那骑手最后发现,他在长满了青灰色艾可草的青青山梁上找到的那个女人,原来并不是他寻找的妹妹。它用“不是”这个平淡无奇的单词,以千钧之力结束了循回不已的悬念,铸成了无穷的感伤意境和古朴的、悲剧的美。
九年之后,白音宝力格又回到了草原,见到了他儿时的小伙伴刚嘎·哈拉,记忆从深处涌来。
在母亲去世后,事务繁忙的父亲把主人公白音宝力格带给草原上的白头发奶奶(也就是额吉)照顾。
在白音宝力格到来之前,额吉和她的孙女索米娅两个人相依为命。祖孙俩居住在一条叫伯勒根的小河边,河的另一边,是额吉嫁过来之前居住的地方,草原上的女性,好像注定离开家门。伯勒根这个蒙语的汉语意思“嫂子”本身就具有暗示。
他到来之后,和索米娅两个人如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干活儿,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在十三岁的时候,他们套上牛车去大草原各户人家串门,领取自己的本命年礼物。
在那一年,暴风雪来临,成群的马匹走散失踪,而神奇的是,一匹小马驹从山坡上逃了下来,站在了额吉蒙古包的门口。三个人都很高兴,特别是额吉,她觉得是神灵给了想要骑马的白音宝力格一匹这样的小马驹,因为白音宝力格是一个好孩子。小马驹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家庭的第四个成员,它叫刚嘎·哈拉。
喂马,洗马,和马儿一起烤火,听额吉唱歌,朴直古老的《黑骏马》有着引人入胜的故事:哥哥骑着一匹美丽绝伦的黑骏马,跋涉着迢迢的路程,穿越茫茫的草原,去寻找他的妹妹。额吉总是在一个曲折无穷的尾腔上咏叹不已因而那个骑手一直找不到久别的妹妹,听得两个人入迷……他们四个人愉快地生活着,享受着刚嘎·哈拉带来的无穷无尽的乐趣。
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可爱活泼美丽温柔的索米娅让他动了心。于是,白音宝力格在去旗里培训的路上许下半年之后迎娶索米娅的誓言,同时他也看见了他一生中最美好,最壮丽的一次黎明;
“啊,日出……极远极远的,大概在几万里以外的,草原以东的大海那儿吧,耀眼的地平线上,有半轮鲜红欲滴的、不安颤动的太阳露了出来。从我们头顶上方一直延伸东去的那块遮满长空的蓝黑色云层,在那儿被火红的朝阳烧熔了边缘。熊熊燃烧的,那红艳醉人的一道霞光,正在坦荡无垠的大地尽头蔓延和跳跃,势不可挡地在那遥远的东方截断了草原漫长的夜。”
他的心里也从此住进了一个面对着朝霞的、眸子中闪跳着金红色的憧憬的美好姑娘。
比半年还远的两个月之后,他迟归来,一切变了样子,索米娅被草原上的无赖玷污,他想去和人家拼命,被阻止。额吉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同样觉得孩子说不准是神灵赐予的,这并不是一件多大的事,第一次当母亲的索米娅甚至对他充满了警惕。
怀着巨大的伤痛,他离开了草原。
九年之后,因为工作他回到了这里,伯勒根小河边,物非人非。
蒙古包被拆,额吉去世,刚嘎·哈拉被卖,索米娅远嫁,思念的驱使下,他骑着刚嘎·哈,在牧羊人《黑骏马》的歌声里,拉去伯勒根的另一边寻找索米娅。
很长的跋涉之后,他见到了她瘦弱的大女儿其其格,一个无辜却背负很多的姑娘,还有索米娅的丈夫和她三个儿子,还有索米娅。
他们两个人的重逢无比的平静。
她没有流露对往事的伤感和劳苦生涯的委屈,她也极其的平静,有分寸,对白音宝力格的仿佛不经意的避让,似乎也不在意。她若无其事地挤奶,洗窗帘,放牛,煮茶,做着草原女性都会做的事情。她明媚的脸庞变得黝黑,灿烂如朝霞的眼睛也变得黑黑的,没有了流光。
直到刚嘎·哈拉扑上去,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背对着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又度过了一个难忘的黎明。
索米娅经历了所有草原姑娘经历的快乐、艰难、忍受和侮辱,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
白音宝力格在她产女、奶奶去世的时候没有陪伴在她身边,他逃避,离开了。
他们两个人分别站在了伯勒根小河的两边,当初额吉希望两个宝贝成亲都留在她身边的愿望没有实现。
他从日常生活里看到了索米娅的一生,那个梳着羊犄角小辫的姑娘和他同骑一牛的小姑娘,那个紧束着腰带向他奔去的少女,那个灿烂朝霞中的姑娘,现在和以后都是一个忙碌,平静,因为有着一点做老师的希望不至于麻木的草原主妇。
她也知道白音宝力格终究要离去,她向他请求,希望他把自己的一个孩子送到草原来,她将会抱养成人,不然她没有办法活下去——带着热烈,兴奋和恳求,她在最后唤他“巴帕”后说道。
而白音宝力格骑着刚嘎·哈拉穿过高高的山冈,穿过草原上的风,在茫茫草海里哼着《黑骏马》,从第一节到最后一节。
终止时的“不是”,在草原上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