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告别了父母,开始一百多里的行程,这个珍藏着我所有童年的山梁,无论何时回到这里,心里都会莫名地欢欣:山上树林里的鸟儿叫得好欢,一条几辈子人踏出的毛蚰蜒路弯曲的就像李家爷爷的拐棍,我一直想不明白,李家爷爷为什么要用那根七拐八弯的榆树叉叉子当拐棍呢?
路旁山花烂漫。野花野草的清香充盈着鼻腔的每个细胞,天蓝蓝的,像刘奶奶的蓝包头;云白白的,像母亲给我缝棉袄时撕得匀匀的棉花,平铺在蓝色的天幕上;太阳红红的,像隔壁赵家嫂嫂的红嫁衣,耀眼得不敢正视。
走出的身,走不出的心。回望,家越来越小,只剩下一个黄色的点,我的父母就在那里操劳了一生,他们到现在没去过县城,他们不知道大山外面的世界,他们憨厚老实、埋头苦干、竭尽全力供养着我这个儿子。
老黄牛、老母鸡、大花狗、两间泥坯房,干净整洁的院落,家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脑海,我仿佛看到:父母拿着我的通知书边擦着眼泪边喃喃自语,嘴角在颤抖,抑制不住地眼泪从不再明亮的眼睛流了出来,晶莹地充满着希望,他们相互擦着眼泪相互说着安慰的话。
那个月亮铺满大地的夜晚,父母等待的灯光,父母愧疚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我的心里和我的惭愧碰撞在了一起,心在绞疼,此刻离家,我已做好了打算……
18岁的自己,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渺小,无法替代父母承担重担,还要靠天吃饭、任劳任怨的双亲背负愧疚。并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我这是十足地不孝啊!
养育自己的村庄已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可还没走出绵延的大山。太阳爷爷越来越厉害了,光阴从我的身边悄悄地流走着,消散着,我却在赶路。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射在地上,树叶打卷了,小草恹恹的,虫子小鸟都躲了起来,地上白花花的一片,我困顿的靠在路边的树上,打开母亲给的馍馍褡褡子,从里面掏出水和馍开始了午餐。后来参加工作了,有一次公司组织去登山,在山顶吃着面包和牛奶还有饮料,突然想起这次午餐,感慨了良久,相似的环境不同的心境。看到别人好奇搜寻的目光和不时欢呼的惊叹,自己也假装惊奇假装第一次相见。我的人生履历几乎被大山填满,山里的放羊娃,什么没见过。但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如此虚伪地附和?鸟儿、虫儿、花草一定在骂我变节吧?
时间和我一直在路上,我疲惫地瞅着他,他却不理我。
夕阳的余晖将县城的楼影拉得穿过了街道,拖着一身疲惫的我在阴影中行走,像穿越时光的隧道,到达未知的世界......全然没了初来的紧张和兴奋!
带着复杂的心情,来到就读三年的校园,那棵被我围着背了三年书的白杨树下,坐着一个陌生的学弟,双眼紧闭、念念有词,像极了诵经的和尚。虔诚的样子,但愿能感动神明,给他一个光辉的明天。曾经的自己不也像一头拉磨的驴子围着磨盘转动着生命的摇把,幻想开启着未来的大门吗?此刻拿着未来的钥匙,却更加得迷惘了起来。
未来在哪里?一堵现实的墙将我和未来生生地割裂了开来,没有力气翻越墙头,没有力气像翻王家爷爷的墙头那样去摘熟透的杏子,村里多高的墙头也被我踩在脚下,墙头干透的苔藓被我踩得稀里哗啦。然而,此刻我匍匐在现实的墙下,卑微地趴着。八千七百六十四九块三毛五的重量像生铁一样压在一个追梦的农家少年身上,抬头眺望的样子像被压弯的山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