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来说,越长大年味越淡,今年更是如此。我从小就不爱走亲戚,仅有的几个发小也都四散在外地,所以这个春节,我过的非常清净。
唯一见到的,是我的发小,晓云。
晓云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远方表姐妹,恰巧两人又嫁到了同一个村子,所以两家走动比较近。
晓云比我大半岁,我们同一年上小学,那时我们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她在1班,我在2班。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直到初中毕业,晓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在学生时代,不管是小学还是大学,我都是那种不太起眼的学生,胆小、拘谨,即使是知道答案,也不敢举手回答问题。在班级,担任过最大的职务就是小组长。即使成绩还过得去,也不会给人太大的印象。就像小学毕业时,班主任最后一次给我写的评语那样:默默无闻。晓云却不一样,她大胆而泼辣,扭人的时候手劲特别大,连他们班上最调皮的男生都怕她。小学六年,晓云一直都是正班长,一次副职都没当过。她还有很多朋友,他们经常在周末去她家,一起看当时最流行的电视剧。
说实话,我很羡慕她。我和她在一起时,别人总喜欢先和她说话,做游戏时也总是找她搭档。但我还是很喜欢她,因为她是当时唯一一个敢于替我出头的人。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在一次调座位时,一个男生坐到了我后面。那个男生先是在我上课的时候悄悄踢我的板凳,看我没有反应,便大胆起来。用打火机撩我的头发、在我路过时绊我一脚……类似的操作逐渐多了起来。每次听见后面一阵嘲笑声,我就气愤不已,却连父母老师都不敢告诉。
那是我整个小学最灰暗的时刻,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个男生的行为叫做校园霸凌。当时,我不想去上学也不敢去上学,只能一个人躲在家里哭。是晓云发现了我的异常。
那一天早上,她很愤怒,拉着我,来到我们班级。当时班里的同学正在早读,她不顾我们班主任也在场,直勾勾地走到欺负我的男生面前,扬言要和他“单挑”,结果男生却怂了,当着全班同学和班主任的面向我道了歉,从此都很规矩。晓云也因此成为那个时期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以后每次想来,我对她都很感激。
我们镇很小,小到镇上只有一所小学和一所中学,都是公立的,教育水平当然也一般。有条件的人家会把自己的小孩送到外面的私立中学去读书,但那要交一大笔择校费。晓云小学毕业后想去外地一家私立中学读书,因为听说那个中学出来的学生英语都特别好而她又最喜欢英语。但对晓云父母来说,择校费是笔很大的负担,而且她还有一个弟弟也要念书,所以他们没有同意。晓云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天,出来后就像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那时我就知道,晓云对家里人从来只有顺而没有一点点“横”。就这样,在同年九月,她和我再次成为校友。
2
初中后,晓云在2班,我在5班,我们还是没有成为同班同学。我在班里依然默默无闻,她在班里依然是班长。只是学校更大了,她的朋友也更多了。又或者是因为我们两班不在同一个教学楼的缘故,一天之内,我们见面的次数变少了。
但是我们仍然很亲近,他们班的同学我都认识,我们班的同学她也很熟。
这一切都很好,直到初二那年,她对学习感到吃力。她的成绩从班级前五滑到班级二十,然后在初三时滑到班级三十,尽管她比从前都更加努力。
每年,我们初中考到县里高中的不会超过三十人,我们那年也如此。晓云毫无意外地落榜了,她的成绩连普通高中都进不了。
当时她提出要复读一年,但是她父母因为舍不得复读费用拒绝了,他们说“你要是考上了,我们砸锅卖铁也供你,但是你自己不争气,怪不了我们啊”。晓云没有再争什么,她又一次把自己关在房间,出来后和镇上所有只读到初中的女孩一样,坐上了去外地打工的列车。
3
从那以后,我和晓云就很少见了。我去县里读高中,晓云则去了上海。我们大概只有在过年的那几天才能见上一面。她比在家的时候白了许多,见过的人都说她变“洋气”了,那时我想,大城市果然是大城市,就是比小地方养人。后来才知道,晓云的“白”是常年在工厂不见太阳得来的。但不管怎样,那时的我们都很高兴,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约好要经常联系。但后来,高考的压力大了起来,我就渐渐把这件事忘了。
大一的时候,有个周末,晓云突然来我的学校找我。我有点吃惊,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晓云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想看看大学到底长什么样”。那天,我带着她绕着学校走了一大圈,晓云走的很慢,看的很仔细。在操场,晓云看着眼前跑来跑去的身影,说“我还想上学”。
我问晓云,是否能够去学一门技术,晓云为难地说,除了必要的生活费,她的工资大部分都交给家里了,因为父母很辛苦,要供弟弟读书。
听到她说这话时,我突然有点恨她的“孝顺”了。
又过了几个月,晓云给我宿舍打来电话,说她喜欢上一个在她们工厂实习的大学生,而那个男生也对她有好感,但她不敢说出来,因为她觉得自己只有初中文凭,配不上他。她说话时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一点都不像平时凶巴巴的样子。
那应该是学生时代,我们的最后一次通话。再见面就是我回到县城工作之后的事了,而那时晓云已经是两个男孩子的妈了。
4、
晓云的婆家是隔壁镇的。当初她的父母听到男方的父母都在矿上工作,家里有四个姐姐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嫁了。因为他们认为只要不是种地的,就算是个好人家了。而且还有四个姐姐,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们分担,不用担心以后照顾老人的事。这么好的婚事,怎么能让它错过了。所以他们以命令的口吻把晓云从上海叫了回来,在半年之内和那个并不好看的男人结了婚。
刚开始日子其实过的还好,男人知道晓云并不喜欢他,对她也算体贴。晓云的感情经历少的可怜,男人对她好,她便以为这就是爱情了,看男人也比以前顺眼多了。但时间一长,这个家便露出了它的真面目。男人父母虽然都曾在矿上上班,但是早已退休,体弱多病。又因为他们现的退休金要留着为自己买药,所以对待自己的孙子们就特别吝啬,这让晓云特别气愤,为此争吵多次,终于愤而分家。而男人呢,作为家里的老来子,和姐姐们的关系很疏远。又或许是家中唯一男孩的原因,从小备受父母宠爱,养成了依赖的性格,尽管自己最小的儿子已经四岁了,他依然一事无成,一家人全靠晓云在附近的家具厂打工过日子。
我是在去年春节时在塔山街重新遇到晓云的,她黑了、瘦了,脸上带有明显的疲态。当时她向我咨询了成人自考的一些问题,说自己打算试试,“像我们这样学历低的,想找个好工作真是太难了。”
等到成人自考报名的日子,我问她有没有报名,她说下了班还要带孩子,她的两个男孩真是太调皮了,根本没有时间看书。她说她想去学做板面,等以后有钱了开一家小面馆。
后来,塔山街上有一家板面店招学徒,我把消息告诉她,她说,工资太低了,再考虑考虑。
这次过年见到晓云,她还和去年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是更黑、更瘦了。她说,刚刚在路上远远见到一个人,她觉得特别像她的初中同学就连忙躲开了,因为“不想让以前的同学看到自己过的不好”。她还说她想过离婚,但想到两个孩子,她觉得“还是忍忍算了”,说不定以后两个孩子会有出息呢。
我问她恨不恨她父母,她平静地说:“我想他们也是为我好,也许我就是这个命吧”。
我本想再问问她还想不想再学门技术,但看着她,我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