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余晖，凉风渐起。街道两旁店肆临立，屋宇鳞次栉比，粼粼而来的车马，仍旧川流不息的人群。
“近期江湖会不太平。”
“什么意思。”
邻桌两个做侠士打扮的人，着灰色劲装胖个子，左右环顾，凑近同伴低声道：“听说是几年前漏网的魔教余孽，以前那一战可损失不少武林侠士，崆峒掌门向武林盟主请求前去剿杀。”
“崆峒？难怪了，之前的崆峒派掌门…”
小二在客栈里像个陀螺一样转悠，转身到灰色劲装胖个子桌子时，脸上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连甩帕子的动作都稍显无力了，“两位客官，这怎么都醉了”
不远处，一男子随意披散着乌黑长发，淡蓝色绸缎，绣着流云暗纹，无视身旁女子的斜睨，一副神态自若地将酒盏送至嘴边。
“小二，酒钱放这了。”
“好哩，两位客官慢走。”小二换上招牌微笑，闻声回过头来，目送一男一女离去。
客栈外。
“师兄，师傅让你速回药王谷。”做男童打扮的少年，对着刚从客栈出来的男子敬声道。
听完男子皱眉，望向女子，宽大云袖下的手握紧又松开，伸手就想去拉女子手腕，却被女子反手顺着肩膀往前一推，“快些回去，我会去找你的，好好呆着吧。”
城外，女子复杂的眼神投向城门口。看着即将关闭的大门，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微微吐出。再睁眼的时候，眼底多了一丝坚定。回首间，眼角扫到城墙之上一抹青衫衣袍。
二
“岚姑娘，少爷让你现在去梨园。”
竺岚正在修理花草的动作，停顿片刻，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就来。”
如果现在有戏文旁白，她此刻心里一定是拒绝的。
树下石桌上，一酒壶，两酒盏，以及一只骨节分明此刻正把玩酒盏的手。
轻轻拍了拍衣裙，拂去还沾染着的尘土。抬头便往那优雅端坐的身影走去，斑驳树影间，像极了随时会消失的虚影。
高束的乌发，落下几缕搭在青衫的肩头，微微垂头，似在沉思。
拿起酒壶，打开盖子，一股浓厚酒香，带着些许清新。
“竺儿，你可悠着点，这酒醉人的厉害。”瓷器碰撞间，少女手握酒壶，已送至朱唇边。
“苏柯，你找我不就是来喝酒的么。”余光扫过，另一只酒盏已在竺岚手中，撞击间又是一阵清脆声响。
他生得丰资潇洒，气宇轩昂，一身青翠罗衣，玄纹云袖，头发以竹簪束起，飘飘有出尘之表。
盯着空荡的右手，耳边传来他心疼自己，这酒如何贵稀如何如何才弄来一小坛，要细品，需感恩的长篇大论。
园内玉兰花正开的好，一股幽幽花香，耳边却是苏柯现在稍稍有点呱噪的声音，不得不又得神游了。
三
无风水面玻璃滑，彩舫画舸相争艳。芳草长提，鸳鸯比翼，游戏船间。
“岚儿，你看那对鸳鸯，色彩斑斓，形影不离，也不怕来往船只。”
“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对不对啊，苏姨母。”
粉衣少女亲切地挽着妇人，郎朗声，好像忽略过妇人提及的名字，娇笑声中一派撒娇意味。
风髻露鬓，淡扫峨眉，粉面含春威不露，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两缕发丝落在鬓角处随风悠悠，凭添几分随意。“怕是见怪不怪了。”竺岚立在妇人另一侧，微阖双眼，在眼下投下两片阴影。
“多半也是，都随我来吧。”
下船之后，竺岚随着妇人一行，从码头一路行至闹市的茶馆。
“小二，来壶茶，几碟点心，给我最好的。”
“芙儿，你哪里有点女子家的姿态。”
“苏姨母，江湖儿女不就是要快意人生？”粉衣少女一副纯真架势，硬生生挤开竺岚，挽着妇人热情地坐下。
“岚儿。”妇人对着还在门口的竺岚招招手。
“今天也是难得出来一趟，咱们好好逛逛，你们姑娘家现在都爱去哪里。”妇人微微侧首向粉衣少女问道。
“听说芳芝阁来了一批新的胭脂水粉。”
“看来芙儿还是大家闺秀，知道胭脂水粉的。”
妇人和粉衣少女一来一往，打趣，娇羞，一样不落，好不热闹。
“那等会岚儿也跟芙儿去挑一些。”
看着妇人扫过来的眼神，竺岚匆匆放下已送至唇边的茶杯，点头示意，一脸淡然地在桌下拭去手背上的水迹。
“以前我和你伯父也是潇洒的江湖儿女，成了一庄之主以后，以前的那些事也就淡了。"心头一跳，竺岚看向妇人，不知是不是茶水的蒸腾热气，模糊了妇人的眼神，又或许似在自言自语。
四
"大哥，稍等一下，我这就回房找找看。"
竺岚今天一大早就被大哥苏黎世叫去，然后回来便翻箱倒柜的一通好找，仍旧没有古籍的半点影子。
打开一个从柜子深处的拿出来小木盒，翻动锁头，里面安置着一只简单却精致的木质发簪。
轻轻地从绸布上拿起簪子，竺岚看着上面的雕刻的纹路，宛然一笑。
"呦，刚好我的发簪带了许久，愁着没有合适的可以替换。"
蓦然回首，苏柯拿着木簪打量起来。
竺岚一声惊呼，转身未等稳住身形，便急急夺手而出。
苏柯在转瞬间已然看到簪子上雕刻的柯字，未待扬起嘴角，身前的竺岚一个趔趄，就要扑倒在地。
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倒是突然拂面而来的温热气息，使得竺岚惊慌睁开眼睛，入帘就是苏柯一副佳人投怀送抱不得不从的调笑之意。
"这是我的簪子吧。"
竺岚闷闷道:"嗯。"他应该已经看到簪子上的字，虽然不是第一次送，可是现在的这种氛围，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看着怎么好像不像新的。"
"那还我!"
"送我就是我的，别动手动脚。"
竺岚一脸菜色，闷闷不乐地抬脚就往门口走。
"大哥说，找不到就算了啊~"
"都怪我，我应该多注意些的。"竺岚低着头不敢看向马背上人。
"没事，回去把记得的，都抄下来。"
"啊?"
竺岚微微抬头还想说些什么，感觉到手上来自苏柯的碰触。
"大哥放心我一定监督。"苏柯趁机侧目向竺岚悄悄地眨眨眼。
"能背多少写多少，回来我检查。"说完，策马扬鞭而去，只留下清脆的踢踏声，以及呆楞的二人。
五
"表哥--"
握笔的手轻轻一顿，笔尖的墨汁瞬间渲染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少女从旁重新拿了张纸，执笔落磨。
"竺岚，有看到我表哥么，他说我可以来找他的。"
"没有。"
"那你赶紧去找找啊。"
远在书房的苏柯突然打了喷嚏，摸摸鼻子，又埋进书堆里去了。
"秦小姐，我不是你苏柯表哥的婢女，他的去向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日高庭院杨花转，闲淡春风。双手撑在石桌之上，不怒自威。那双淡然的眼睛，看得秦觅心里没由的心里一慌，眼神立刻飘忽不定，不敢再望着那双眼。
"秦小姐，夫人请你过去。"
"好的，带我过去吧。"秦觅离去前，又斜睨一眼，见竺岚又换了一张纸，直觉得无趣，真是浪费了这大好景致。
亭内。
少女含羞，柔声细语。苏夫人对此一幕也甚是满意，眉眼间都是笑意。只有俊朗少年眼不对焦，心不在焉地点头。
手拿着笔砚，抱着一堆宣纸，竺岚专心致志的走自己的路，却被突然窜出的苏柯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一脸讨好意味的苏柯，想起刚才在梨园自己就因为他而被找了麻烦，心气不顺地撇下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
"怎么拉着一张脸，是不是写不出来什么。"苏柯一脸疑惑道。
"让开!"
"岚儿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跟着苏柯后面赶来的苏夫人神态自若。
"伯母，大哥布置的任务太难了，岚儿自己在生闷气。"
"无妨，回来我说说他。"
秦觅自从竺岚出现，就一副苦愁大恨地盯着她，心底不禁暗暗地嫌弃苏柯，招蜂引蝶连累自己。
"伯母，那我就先去书房了。"竺岚一刻也不想多待。
"那本古书我好像找到了，你去看看是不是。"苏柯也好不容易找到由头抽身，急忙地就把竺岚手上的东西揽过，告别过苏夫人，拉着竺岚踩着风就离开了。
六
"竺儿--"
竺岚回转身形朝声源处看向时，一股劲风袭来，眼前霎那间一片漆黑。
右手紧攥的软剑，寒光凛冽，在闻到熟悉的气息时，顿然落地，扬起地上一片尘土。
立在马车旁的秦觅狠狠瞪着眼睛，临上车前苏夫人也顺着看向相拥的二人，紧抿着唇，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苏庄。
苏庄主和苏黎世收到消息，日落时分都已从外面赶回庄内，苏庄主回庄时，当即报废了一张桌子。从苏夫人院子内出来的时候，余怒未消，眉头紧蹙。
随后苏柯被苏庄主叫过去时，竺岚也被苏夫人请了过去。一路上，竺岚想了很多，今早苏柯的表现太明显了，明眼人一看就不对劲了。
房内，苏夫人倒是一脸平和地坐着。竺岚咬咬牙，上前俯身问安。
苏夫人亲切拉过竺岚，刚坐下身就开口道:"有没有伤到哪。"
"谢伯母关心，岚儿没事。"
"那就好，仔细看岚儿这几年越发出挑了。"
"多亏伯母伯父厚爱。"
"哪里就这么客气了，你大哥身上责任重，老往外面跑，只有你和柯儿陪在我身边，陪我说说话，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竺岚一时间拿不准苏夫人的意思，垂头看着桌上的茶杯，心也随着茶杯中的碎叶沉沉浮浮。
苏夫人收回手，变了眼神，"伯母希望你能把苏庄当作自己安乐之地，活得无忧无虑。"
竺岚闻言心下了然，抬起头坚定望着苏夫人，"很感谢伯父伯母多年养育之恩，可是岚儿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苏夫人看着竺岚，脑海里却闪过另一张巧笑嫣然的脸庞。
"罢了，伯母不会强留你的。"想到往事，苏夫人不禁又感神伤。
"谢伯母，苏柯那边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回到房内，竺岚突然觉得涌上一股无力感，随即瘫软在椅子上。
摊开纸张，竺岚拿笔的手微微一顿，回过神来眨眼已写下一连串字，收起写好纸，打开锦盒，快速的放了进去。
七
城外，城墙上青衣少年扬起一壶酒，微微昂头，做出饮酒姿态。
少女喜极而泣，高声道:"是不是那壶青梅酒--"
玉兰树宽阔的树冠，葱绿葱笼，摇摇落落，徐风飘过，扬起一阵树叶沙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