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

死了几年的弟弟又活了过来。

赵洪看着眼前披着雨衣,面容坚毅的汉子,还是无法相信是真的。弟弟胸口中枪,死在怀里,犹在昨日。

“这……,”赵洪颤抖着手,摸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富有弹性而温热的触感,无不说明这不是做梦。

弟弟赵毅和他一样,曾是茅凉游击队员,为了获取情报,冒险进了县城,不料被保安团发现了,展开了巷战追逐。弟弟为了掩护他,胸口中弹,牺牲了。

“哥,我没死,”赵毅脱了衣服,露出胸口狰狞的伤疤。

“哇,”赵洪嚎啕大哭起来,几度梦回的场景成真了,弟弟真的活着。堂堂七尺男儿,哭的像个孩子,声音甚至盖过了帐篷外面的雨声。

茅凉地区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河堤的水位线不断爬升,眼看就要漫出去了。

水库的储水量也到了极限,巨浪好像受了惊,溅起数丈高,稍有差池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不知多少乡亲将无家可归。

赵洪负责水库警戒,谨防敌特趁机作乱。到了水库,就把人全部撒了出去,全方位覆盖。

这时,赵毅死而复生,找了过来。哭了很久,赵洪才缓缓站了起来,抽噎道,“活着咋不来找我啊。”

“哥,来不了,”赵毅说道,眼神复杂莫名。

赵洪战斗经验异常丰富,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不自觉的摸着腰间的手枪。敌特活动猖獗的关键时期,弟弟出现得太诡异了。

赵毅也发现了哥哥的异常,微微叹了口气,“哥,我的命是他救的。你就不能看在替你挡了一枪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说什么胡话,”赵洪顶住弟弟脑门,咆哮道。突然发现,弟弟如此陌生,个人恩怨岂能和民族大义相提并论呢?手指重若千钧,往事一幕幕回现。弟弟绝然挡枪的画面不断冲击心灵防线。怎么就叛变了呢?

“哎,给你说了,你哥冥顽不化,现在信了?”

赵洪犹豫不决时,帐篷突然倾倒,盖住了兄弟二人。就这样,赵洪成了俘虏。赵毅身边又出现了两人,拿着枪,背着炸药。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拄着拐棍。赵毅对此人毕恭毕敬,显然是他口中的救命恩人。

狂风呼啸,雨也比之前更猛烈了。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遭到至亲背叛,赵洪心如死灰。只恨刚才扳机扣慢了,没能大义灭亲。仰天长叹,只觉得有负重托,误了八十万乡亲。

雨水出奇的冷,冻得人发抖。

“捆了,扔水里吧,”拄拐人淡然道。雨水将所有人罩上了一层薄雾,面容看不真切,也让手电微弱的光更显缥缈。

赵毅面无表情,用绳子把哥哥捆成了起来。

满腔愤恨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赵洪如标枪般慨然而立,沉默不语,只是恨恨的盯着弟弟。赵毅不等同伴动手,把哥哥驱赶到岸边。

一排浪花卷来,好似狂奔的野兽,重重砸了下来,滔天的气势让人心颤。赵洪好像回到了冲锋的战场,面对千军万马。视死如归的情绪也起了波澜。

赵毅趁着巨浪袭来,将一把匕首塞进了哥哥手里。然后,挡住敌特黑洞洞的枪管,把哥哥撞进了水里。

“晦气,该死的鬼天气,”赵毅骂骂咧咧,回到拄拐人身边。

“呵呵,没事,没有鬼天气,我们怎么成事,”拄拐人说道。

赵洪察觉手里多了把匕首,瞬间恍悟,憋了气,任由沉重的巨浪击打在身上,手上却不停,疯狂割绳子。

反手割绳,他和弟弟以前练习过无数次,这时派上了用场。

身在水中,好像每个细胞都背负了沉重的石头,地狱的触手缠绕了全身,每一个动作都像抹了浆糊,缓慢而僵硬。拼命往上踢,双脚也好像缠了裹布,难以动弹分毫。胸口正在被无形的巨手挤压,肺部的空气以极快的速度远离身体,无尽的黑暗却在迅速靠近。

宛如到了奈何桥,彼岸川,周围全是孤魂野鬼,透着邪恶的阴森寒气。

意识渐渐模糊,突然,一阵清明闪过。赵洪探出了头,肺腑瞬间有了活力,意识也恢复了过来。

巨浪忽高忽低,赵洪的力气没办法用在点子上,好像每次出手都打在棉花上。只觉得堤坝是永远到不了的彼岸。

赵洪又扑腾了几下,每次挥臂踢腿都需要调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已出现机械般的麻木感觉。猝不及防,口鼻都灌了水。呛得他不停咳嗽,好似塞进了酸柠檬,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好像过了万年,赵洪体力透支到了极限,身体开始下沉。这时,一阵巨浪袭来,将他打出去老远。

随浪逐流,腰部撞在了石头上,如同挨了子弹,差点闭了气。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阎王那张丑陋威严的面孔。就像小时候,跑进庙里偷贡品,泥塑雕像那张俯瞰众生的脸。

他以为要死了,感觉对不起乡亲,大意了。没想到,却被冲上了岸。

好一会儿,赵洪才从死亡的阴霾中走了过来,这才想起未靖之使命。

他拼着一腔孤勇,猫着腰,顺着堤坝往前走了一段,找到了几个撒出去的同志。

几人在堤坝薄弱处,发现了两具尸体,通过雨衣和枪赵洪认出是拄拐人的手下。他敢肯定,这是弟弟干的。不过,也越发担忧了。

“快,敌特要炸堤坝,分开找,”赵洪急道。众人散去,他则往闸门口跑去。那里可能是敌特的重点目标。

不出赵洪所料,他赶到闸门口时,听到了枪声,拄拐人正准备撤离,弟弟却倒在血泊中。看着微弱的手电光渐渐远去,正准备去追。

“快,炸弹要爆炸了,”赵毅声嘶力竭道。说完,气绝而亡。

“不,”又一次看着弟弟死在眼前,赵洪脑门充血,险些晕过去。沉重的伤痛比满天大雨还要凄迷,忍着巨大悲伤,溜进闸门里。这里只够一只脚站立,下面是滚滚洪水,声音比飞机的发动机还轰鸣。

赵洪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

引线快要燃到炸药包了。赵洪没有任何犹豫,湿漉漉的手掌拍了上去。滋啦一声,冒出一股青烟,都能问到肉香。

危机解除了,赵洪这才知道,其余的炸弹被弟弟拔了。正要拔掉闸门口炸弹时,拄拐人发现了,给了他一枪。

天微亮,雨渐停。

一切仿佛都过去了。

但对赵洪来说,征程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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