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大大,车到站了没?”陈果大声的问,生怕电话那头父亲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是陈果的父亲陈大庆第一次来深圳,从北方一个山沟沟,辗转不少路途,来到这个繁华的城市,不只是为了见儿子一面,更重要的是见自己的孙子了。老人心里乐开了花,儿子从小就争气,这不又在深圳住下来,还是个老板,左邻右舍的人无不羡慕他这个老头子。
车停了,他扛起一个很大的蛇皮袋,里面装了家里土产,土豆,花生,还有陈果婶婶给娃做的新棉袄,小鞋子。好不容易走出站,陈大庆看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知道往哪走,怎么也找不到陈果,这里走一下,那里走一下,累的够呛。
这时电话响了”大,你到底走到哪了,找半天都没看到你“陈大庆看了看周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好在旁边一个工作人员的帮忙,才让陈果找到了他。
见面还没来及叙叙家常,唠唠嗑,儿子就拖着行李,让他跟着走。穿过人群,走到电梯前,陈果说“大大,你小心点” 陈大庆小心翼翼的踏到电梯上,那双沾着泥土的布鞋,不敢挪动半步。
过一会,陈果带着陈大庆来到地铁站。
“咋又回到车站了,还要坐火车吗?”陈大庆一脸疑惑的问。陈果笑了笑说“大大,这是地铁。"
地铁,陈大庆倒是听过,也在新闻中看过,但是亲眼见得时候,还是和火车有点分不清。
车来了,人特别的拥挤,陈大庆和陈果几乎是被人推上去的,那个蛇皮袋差点被人群挤出车门,好在陈大庆死死的拉着。
“儿子,你平时都是坐这个车?” 老头子被挤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看周围都是人头,再看看他怎么都看不懂的地铁线路图,喘着粗气问“你不都是公司的老总了吗?咋还坐这么挤的车” 他一直以为儿子在深圳当老板,赚了不少钱,应该开小轿车的。
陈果听了,脸又红又白,“么这事,你听谁说的?”
“周平的儿子,周大冲啊,那个你初中的同学”前几天他还来家里呢。
“你听他瞎讲,哪有的事?“陈果瞥了撇嘴,心里却一阵不舒服,不知道是酸还是厌恶。自从前几年创业失败,他早已不是老板。
“谁说胡话?”这位老父亲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操起了北方人特有的大嗓门,周围的人纷纷看着这一对父子,投来奇怪的眼神。
“大,你小点声” 陈果皱着眉头。老头子抿了抿嘴巴,不吭声了。
坐了十多站,下了地铁,又转了两趟公交车,终于到了家。陈果的老婆开了门,见陈果背着蛇皮袋,惊讶了一下,刚说“你怎么..."很快又咽了下去。
她很快转身翻鞋柜,找了双拖鞋,递给公公。
见到可爱的孙子天天,陈大庆欢喜的不得了,又是抱又是亲,刚刚在地铁的疑惑瞬间被抛到脑后。
此后的日子,陈大庆就开始了带孙子日子,幼儿园接送,每天陪玩.....有时还得兼顾做饭做家务。他一个大老爷们,在老家单身惯了,突然要做这些活,有点手忙脚乱,但是儿子和儿媳天天忙的不见人影,每晚回来都大半夜了,他又不舍得孙子老吃外面的饭,也就学着做饭。
又是一个周末,天天嚷着要出去玩,非要去什么游乐场。
就这样一个五岁的小孩带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出了门,结果两人都走失了。
陈果接到地铁工作人员的电话,和老婆急匆匆的赶到地铁站,看见天天站在那,他长长舒了口气,把儿子抱了又抱,半响才发现父亲不在旁边。
“天天,爷爷呢?”
天天指着贩票机说“爷爷在那买票,一会就找不到了”,本来平静的心又着急起来,已经晚上十二点了,他能去哪呢?他把孩子给了老婆,自己出去找。东奔西跑,看到马路边蹲着一个老头,不断的砸自己的脑袋,他一眼认出那就是父亲。
陈果忍不住跑上前喊到”大大,你干嘛到处乱跑,人都给你吓死了”
陈大庆一看是陈果,大爷终于忍不住嚎了起来,“天天,不见了,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去买什么票”
“天天找到了”
陈大庆停下来问激动地问:“真的?”
“真的,倒是你让人忙一晚上,没事坐啥地铁,你又不知道怎么坐,也不会买票,出了事都不知道找人帮忙,还不如你孙子”陈果没好气的说。“以后,没事别乱跑,就在家里头”
“哦”陈大庆被儿子训斥的一愣一愣的,像极了小时候他训斥儿子,他很难过,但这怪的了谁,天天要是不见了,他也不活了。
从此以后,他真的没怎么出门,除了接送孩子和买买菜,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走的远一点,见的多一点,不会为儿子丢脸,慢慢适应大城市的生活,而现实是他适应不了,也不允许他适应。
大城市楼房再高又怎样,他还是要走丢;地铁再快又怎样,他也不会自己坐;风景再美又怎样,他只能看看小区周边,来到孩子身边又怎样,他们能说得上的话时候也不多。
他突然很想回老家,可这句话没说出口,就被生生的挤到肚子里。
他一直以为住的是儿子买的房子,直到有一天房东上门收租,他才知道儿子的房早被卖掉了,因为创业失败,外面还欠了很多账,两夫妻拼命的干活,就是为了还债,他还不能走,这个家还需要他帮衬。
但这里始终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个城市。
直到天天上了小学,不再让人接送,他跟陈果说,送他回家吧。
“大大,你就别回去了,家里头就你一个,有个啥也没人照看” 陈果央求着,
陈大庆叹了口气“一定要回,回去了踏实,再苦也舒坦”。
最后,陈大庆背着他那个蛇皮袋,没有装什么,他也不想带走什么,再次坐上来时那列地铁。几年了,这竟然才是第二次坐这列地铁,老头子在地铁里苦笑一番,看看儿子,儿子也看看他,两人相视无语。
大城市的速度,就像地铁,几分钟便换乘一趟,而父亲老去的速度,就像一列永远不会掉头的地铁,给你上车亲近的时间也就几分钟,当你忘记了,忽略了,那扇门很快就闭合,然后一去不复返,也没有下一班。